靳扬看得头都大了,深吸了口气努力往里挤,奈何势单力薄,比不得看热闹的群情激昂不要命,硬生生被一群力大无比的老人家防御在了外围,人家抽出闲来还能扭头嘶吼一句,这声势骂得中气十足,听得靳扬十分服气:好家伙,你这来瞧病的比我这瞧病的还身体硬朗啊!
无语片刻,他长呼了一口气,随手抓住外围徘徊着的小伙子。算了,就这顺序上吧,哪个近哪个顺眼就是哪个了。未曾想对方受惊之下低呼一声,吓得靳扬手一抖,好容易稳住心神觉出不对。嘶,现在赈饥荒连这种都管了吗?
“兄弟,意外意外,实在对不住啊,”靳扬当即将手中的胳膊放开,改抓为托,面带歉意地将另一只手搭上他肩膀,十分关切地以眼色给他指了条明路,“脱臼那边那大夫看得好。” 天知道那边有没有大夫,见人下意识扭头,靳扬轻车熟路一托一压,在对方一瞬狰狞的目光中,哥俩好地拍了拍他肩膀,转手撸起了袖子:“兄弟,不用谢,帮我拉开点人。”。
即便是在鸿景堂这等条条框框堆成山的地方,学徒幼时打架依旧是常态,或者说,正因为是在鸿景堂,寻衅滋事才显得分外常态,以至寻常接骨复位都快成了看家本事。
虽说都是孩子,偏生都粗浅学过几把刷子,连徒手斗殴都晓得不用蛮力往人脸上身上招呼,精习骨伤的更是玩脱臼的一把好手,回回拉过胳膊就往前下方使劲,用力快准狠。打不过别人的,气上心头也出过往人饭菜里放点巴豆的事。
授学里那些零零碎碎的“不得如何如何”、“避免如何如何”、“千万如何如何”,换个角度来理解,样样都是杀人的利器。说到底,杀人常比治人简单,破坏总比解救容易。至少在靳扬的记忆里,他在啥病都不会看的年纪里就早知道不下十几种弄死人的法子,甚至,弄死得神不知鬼不觉、弄死得无证可寻好像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那时候是真不觉得有什么,年少总是只知喜恶,不晓得善恶,仿佛杀人放火、毁人一生也可以是件很有趣的事情,与吃饭睡觉并没有什么不同,直到日后回忆起来,才后知后觉地冷汗淋漓。但出奇的,即便那句“马钱子,马钱子,马前吃了马后死”诵得何等上口,几百年来,却也没哪个学徒真想到要去人家碗里放点马钱子夺人性命。
“嘶……”靳扬好容易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挤到前头却没看到沈均觅、邵平岸二人的影子,环视一圈后瞪大了眼睛,终于惊觉跑错了摊头,登时掩面扶额,暗叹作孽。偏生顺水而下易,逆流而上难,出也出不去,只得哭丧着脸看着几乎要怼到他脸上的纸。
民间家传神效疗法?严禁冰棺封冻,救活后再交银两?!上吊死2日之内,水淹死2日之内,手掐死5日之内,摔死5日之内,急病死3日之内,慢性病死2日之内可活?!!
“大仙,您这厉害啊!”靳扬衷心夸奖道。这本事绝对堪称天上有地上无啊!若不好好探究一番,岂不辜负当年出狱后与老瞎子破檐底下批字练摊多月的情义?
“此法是由天师传于黄帝,又由黄帝将秘法藏之匣内,传与子孙后人……”前面的神医不动如山,轻抚着胡须,老神道道,话都由后头站得毕恭毕敬的孩子娓娓道来。靳扬老实听了老半晌虚里来虚里去的废话,才终于闹明白他们的本事——呼吸停止,脚脉跳动者可以救活。
“神医,您这秘法真是绝了!”赚钱秘法,绝无二家。靳扬想着,若是能搞到几个这样的闭气病人,不管是水淹的闭气了,还是上吊的闭气了,他应当也能治,兴许效果更好也说不定。
靳扬也不知这法子是不是从扁鹊治虢太子那儿得到的灵感。闭气而脉跳,身未冷,人未死,若是急救得宜自然也能救过来。若是被当成身亡直接往棺里一钉,土里一埋,人失去救活的机会,慢慢也就真死了。
按急救来说,这定价倒也不离谱,至少比之如今市面上炒得正热的灵芝、三七、石气多了。靳扬幼年曾有幸结识过一位做药材生意家的小姑娘,虽说年纪一般大小,说起话来却已是一针见血——凡推行药材,其要有二,一则多多少少得沾染些神话传说,玄之又玄才好引人上手;二则保存容易,商家易于囤积货物,如此才有炒价格的余地。
说来说去,平民百姓折腾纠缠了一辈子的种种,终究还是钱的事。鸿景堂有不少自持身份、一脉清高的老派医家,整日唉声叹气将世道几乎批了个遍,寻日听着烦人得紧,但有一点说得还是没错的——人心如此啊!且看斗转星移,朝代更迭,世间变了个天翻地覆,唯独人心却像是从未变过。
这么一想,靳扬再瞧瞧这满目的荒唐招牌,一时竟觉着这摊头可谓是相当良心。江湖上混都不容易,半斤八两各有各的本事,毁人生意断人财路总不好。强忍着看到旁边“宫廷御药”、“皇家御用”的不适,他努力夸赞良久终于从人群中挣扎出去,呼吸到了一口新鲜空气。
简直像是去了半条命啊!靳扬喘着气,抬眼正看到窝在对面角落仿佛看了许久好戏的沈均觅、邵平岸二人。靳扬:……
好在邵平岸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四目相对之下笑得照旧没有一丝尴尬,唯独语气里掺着一丝揶揄的惋惜:“靳大夫,您像是对我们有什么误会啊。”
何止误会,这误会可大发了。跟着沈均觅走了一路,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