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终于亮起,枣儿洼迎来崭新的一天。
风波县衙早早便有人击鼓鸣冤,状告那驻扎在枣儿洼的花贡船上,有羽林军以收鱼为名,滋扰乡里,强辱妇女。风波县令乃是前年中举的焕州孝廉,虽谈不上什么爱民如子,到底也有回护乡里的意思。见羽林军跋扈,愠恼冲动之下,拍案收了状纸,便唤班头去拿人。却被幕僚拦住,请至堂后交头接耳了一番,待想明白了利害关系后,没奈何,只得硬着头皮前来枣儿洼与这些昨日嘉宾交涉。
谁知未等县令带着村中苦主前来,船已早早拔锚启航。
留给风波县主的是两样东西:
栈桥边立起一根木杆,钉着一份不卑不亢的自陈,杆上悬着两名作奸犯科的羽林军的头颅。
墨未干,血犹腥。
不徇私情,军法严厉,这位申金吾倒是个人物。县令望着杆上随着江风晃荡的人头,感叹了一番,命左右取下,与那份自陈书一并上呈给草见城的少司牢。
刚回到县里落衙,又有巡江稽察司一道公文转来,要求风波县就地通缉昨晚与花贡船随行的斗冲舰上一名失踪的舵师。
无端在县境出了逃兵?!这却不是要我好看?!
羽林军如过境的蝗虫,走了也就是了;这巡江稽察司可是焕州本土势力,州内大小水路,小到封江禁渔,停运抽税,大到征船拉伕,缉匪御寇,一应水上公务,皆由他们说了算,亦有“水上衙门”之称,小小的一个风波县是万万得罪不起的。县令气急败坏,却又只能再召幕僚继续商量应对之策。
……
花贡船上。
“大人您醒啦?!”
高卓睁开眼,面前是一张熟悉的俏脸庞。带着倦意和由衷的欢喜。
“我怎么——”
“昨晚歹人打晕大人,幸而无恙,真是得蒙长生大神保佑,长生山荫庇大人万金之体。”
高卓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摇了摇沉重的脑袋,只觉得后脑勺还在隐隐作痛。努力回想,终于回忆起昨晚的事情经过,不过有些细节已经不大记得起来,印象中只感觉到当时的那份凶险,仿佛命在旦夕一般,越想越是后怕,不由得继续问道:
“那些人——”
“均已处置妥当。”
秋蔷生怕他犹受惊吓未已,抢着说出口,想了想。又补充道:
“彼时为大人安危着想,事急从权,便私下了结了那三名贼子。却未曾告知羽林军和凤执宫。秋蔷逾越,请大人降责罚。”
“不用不用。”
高卓捂着隐隐作痛的脑袋,满心惊异地问:
“那他们是如何——”
“全部都是花秀女的安排。还有风秀女,她们好生了得!”
秋蔷不待他说完,兴奋地答道,眼中满是崇拜。高卓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表情,楞住了:
“不会吧,那三个歹徒都是狠霸霸的角色,还拿着刀。就凭她们两个娇滴滴的——”
话头再次被打住,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
“执宫令凤婉仪前来向选秀使大人请安,敢问您身体可曾好些?”
“太医院博士郭怀仁向选秀使大人请安,闻听大人贵体欠安,自请为大人诊脉。”
现在才来,晚些了吧?
高卓无奈。令秋蔷开门迎接。秋蔷想了想,鼓足勇气凑近高卓耳边舌吐丁香:
“大人,求您莫在凤执宫他们面前提昨晚之事。花秀女她们为保大人平安,担了好大干系……此事,秋蔷也有份在内……”
“好啦。我知道了,去开门罢。”
高卓苦笑着挥手,秋蔷红着脸,依依不舍地从他耳朵边撤离。
门分左右,两名男女内廷官员入内参见,按着秋蔷的细心点拨,主人照例吩咐座位,看病反倒不急在一时,亲切问候一番总是要的。
那位白发苍苍的郭太医本已归隐林泉近半年,此次选秀,灿京需向各州派遣随船御医,由于是花贡船,故医生人选上有大大的考究。宫中仅有的两名医娘被抽调干净,六旬以上的年长太医除了留守宫中的,余者尽出,仍有不足,只得相请这位德高望重的太医院博士郭瘦竹再次出山。
到底姜是老的辣,面对初次见面的高卓,年纪可以当爷爷的郭太医持礼甚恭,张口长生大统,闭口万荣永福,倒叫高卓极为不自然起来。秋蔷见状,知道主人不耐,忙引郭太医为高大人号脉。
指搭脉博,郭太医便知道面前这位贵人并无甚大恙。但向来宫中规矩是:内廷无小事,有病吃药,无病也吃药。深谙此道的郭太医当然理会得,便故作捻须思考了一会,熟练地开了几副理气和中的方子,再带着医童亲自下去煎药。凤婉仪待同僚走后,不失时机地向高卓示好:
“大人,到底还是宫中好些。这不,昨晚下官也一宵睡得不甚安稳,那门外总有些悉索响动,只怕是有老鼠……大人一定留神,莫受了惊吓……话说这花贡船船监好生惫懒,回去下官须得在内廷……”
听着她的喋喋不休,高卓想起床下地板突然掀起时,自己几乎吓掉了魂的场景,抚着后脑勺黯然苦笑了一声:
“凤执宫所言不差,当真是有好大老鼠啊……”
……
江面上,三道浪痕如雪,拖得长长,花贡船带着几分慵懒,却是坚定地向东北方向驶去,两只斗冲舰警惕地紧随左右。
东方乌云渐起,三艘船的桅杆上,眺师们大声呼唤下面的同伴扯帆校舵,以避风浪。但此刻,谁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