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口千烟洲的山水养人,这一点父老乡亲们都是自信满满。探花郎回乡是千烟洲九溪十八涧的大事情,热情的乡民提着野味河鲜来给崔含章补身子,这半月以来,各种山珍在厨下堆积如山,顿顿饭油水十足。
连海潮吃的津津有味,大赞山野之地亦有珍馐佳肴。自从脱离北方战场后,他便异常安静。想必是难得闲下心来,没事就泡在厨肆中,只见他把瓠削皮切好,熟羊肉切成薄片,拌上生姜汁,和细细的面丝一起下锅炒,然后加上盐巴、香醋、小葱花调和成羹,众人吃的直呱唧嘴巴。
连海潮吃的很随意,喝了几口后便笑着对埋头吃食的众人说道:“这一锅瓠羹不仅开胃,还能消渴,又利通小便之功效。”
“出门饺子下马面,咱们也算是把下马面吃了,心里踏实多了,北边的事情懒的想唠。”
“连兄弟,想不到你还有如此手艺,做的瓠羹药食同源,滋补益气,不亏是名门巨富出身。”崔含章是由衷的佩服他,忍不住赞扬。
“屁的名门巨富之后,如今呐我就一丧家之犬,跟着你崔探花混口饭吃呗。”连海潮嘴里咬着剔牙签,满不在乎的说道。
“这瓠羹还是小时候娘亲教我的,当初老爷子死活不让我下厨灶,说什么君子远庖厨,可他老人家哪里知道,我除了这点吃食上的爱好,其它的东西又哪里会上心?”
“不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如今兄弟我是崔海潮,探花郎府上的远房亲戚,投靠来混吃混喝,探花老爷您不嫌弃俺丑吧?”
“海潮兄弟言重了,穷巷陋屋能入您法眼,含章不胜感激,以后但凡有我一口饭吃,便不会饿着海潮兄弟。”崔含章赶紧起身上前扶住崔海潮,两人相视一笑。
“鹌子羹、螃蟹清羹、豆腐羹、三鲜大熬骨头羹、笋辣羹、黄鱼羹、肚儿辣羹等等,我若放开手脚,保管小玄子和灵妹子吃的滚圆滚圆的。”崔海潮看着崔玄和含灵还端着碗恋恋不舍的样子,忍不住调侃道。
“哈哈哈哈,滚圆滚圆地。”众人听到这话,又看到两个人眼睛还直勾勾的恋着碗,忍不住哄堂大笑......
崔家小院右侧的竹林繁衍迅速,如今广袤如一座青葱云海,微雨湿润翠绿如滴,山风吹拂,依次摇曳,美不胜收,每日间晴耕雨读,好一个自在逍遥。
神光朝南北纵横,幅员辽阔,九万里山河也装不进归乡游子的心。
在这片恬淡闲适的乡间,旧日的情感此刻荡漾在心头,如同老酒一般,不经过时间的酝酿和尘封,不觉其沁香。
不理君王事,睡到日三竿。
崔含章在溪口回忆着与明薇的点点滴滴,这是初恋的感觉,一场莫名其妙的误解,一对眉目传情的交流,一种心有灵犀的感觉,一次有如触电般的牵手,一个牵肠挂肚的约会,一个魂牵梦萦的幻想,一个慌张青涩的吻,一个战战兢兢的拥抱,所有这些偷偷摸摸的甜蜜,烙印在他的一生中。
他清楚的记得,自己是如何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与不安,嗅着清爽如桔梗般的气息,四处寻觅着,第一次的香甜柔软将他征服。
唇齿间碰触由点扩张成面,舌尖的浅舐仿佛被羽毛轻搔,不但融化了笨拙的舌头,还搔弄着她们不安的情绪。
两个人没有任何一分故意,缠绵纠结的如此自然,交换着甜蜜触觉,不仅是唇舌感官,纯净的爱意正藉此传递给彼此。
崔含章亲手将明薇下葬,每日就这样静静地守在明薇的墓碑前,余生真是漫长。酒不醉人人自醉,这段时间酒入肝肠,晨昏相伴,家里的老酒也已经被喝光了,有时候醉倒在竹林里便是一响,连海潮也不拦着他,两人总是能在酒杯里各自找到回忆,倒是苦了崔玄小哥,后面干脆找来板车拖回躺尸的两位。
又一月崔含章也懒得来回跑了,干脆便喊着崔玄动手搭建了一座茅草屋,可遮风挡雨,可醉卧观星:
“明薇,还记得当年初见的那个夜晚,也是这般繁星满天,要不是明堂一直糊弄我,我也不会在未来媳妇面前出那么大糗……”
寂夜无声,唯有清风徐来,吹起竹林哗哗声。
“都是苦命人,探花老爷这人前风光无限,人后凄凄惨惨。”崔海潮灌了一口酒,嘴里含糊不清的的说道。
“你说这世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咱们俩该死之人,愣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了,纯真良善之人却躲不过无妄之灾。”这话说的崔含章黯然神伤,唯有手中酒才能消愁。
“咱俩啊,半斤半两,我是家破人亡,你是妻离子散,噢,你还没儿子呢,既然老天不长眼,老子就非要活给它看看。”两位出生入死的兄弟各自抱着一个泥坛碰了一下,痛快的灌醉彼此。
夜风初起,吹开弯月的面纱,月牙儿在树梢之上流连不去,侧耳聆听,入耳的却是崔海潮的鼾声,口齿间有呢喃之声,真是大煞风景。
崔含章的举目看向远处,灯火点点,更远处的山脊上红光映天,点燃了夜幕,恍惚间他也迷离起来,他虽然无法像楼岳山和崔海潮那般感受到溪口山水的悠长脉息,但他对这片山水的了解是深入骨髓的,一溪一涧都仿佛流淌在自己体内的血脉,这种天然的亲切感是无法比拟的。
有时候他感觉到自己躺在山水间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安然入睡,睡到荼靡梦也香,就仿佛回到母胎中一样温暖。
梦里有刀光剑影,喊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