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人家他二姑!”挤出又一个硬屁后,四娘缓缓开口了,“人家也是普通的老百姓,也没比你们多长四只胳膊两个头,同样一穷二白没文化,却能吃得千般苦受得万般难,瞅了个门道买卖蔬菜水果,踏踏实实经营若干年,日子过得蒸蒸日上,现下,又刚刚淘汰了那辆旧三轮买了一辆崭新的大三轮……”
她不再往下说了,双眼茫然地望着前方,双手努力地挤着腰腹部,表现出一幅自言自语的随意。但张小强听得出,四娘的言下之意便是:“你们怎么就不行呢?尤其是你张祖华,种地不行,又没有脑子做买卖,还整天吊儿郎当的,四十多岁向五十岁奔的人了,还过着如此糟烂的日子,整天在人脸前晃荡也不嫌臊得蛋疼……”
张祖华当然听不出他四嫂的言下之意,因为他二妹跟二妹夫赶集卖菜起五更下大力的苦行当他是根本瞧不上眼的,他活了一辈子,心比天高,黄土纵然几乎埋到脖颈,岂不知暗自起了多少誓、发了多少狠,在有生之年,一定要做一桩大事给大家看看,彻底改变别人对他的看法,并且他坚信自己能够做到,终能等到“在家闲着没事整天数钱玩儿”的那一天。所以听到四嫂的旁敲侧击并没在意,在些微尴尬之下更激起了他发奋图强的冲天豪气。
父亲虽没怎么样,张小强的脸却红了,内心羞臊、悸动不已,仿佛造成的这一切全是他的错,那感觉比被人勒了脖子逐渐窒息、慢慢绝望还要难受。而一旁的“施虐者”却在哈哈狞笑着,享受着自己的“杰作”。
只听四娘继续说:“当然,也许你觉得赶集卖菜这个行当比较下贱,可话说回来,哪行又是高贵的呢?……我和你四哥的单位,人们恨不能削尖了脑袋往里钻,又能钻进去几个人?更何况‘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笑贫不笑娼’,任何一个行业做好了,都能像他二姑那样过上滋润的日子,那就很好了。”
说来说去,四嫂见五弟张祖华表情纵然恭谨,双眼里却透露出漫不经心、甚至隐忍着反唇相讥的神色,于是在内心里暗咒了一句“烂泥扶不上墙”,然后长叹一声停止了训导。张祖华撩起眼皮望了一眼四嫂心说“终于讲完了?”
而留在张小强心底的惊涛骇浪却兀自啸涌、震荡不已。
对方既然不领情,这训导做得也就无趣,闲扯了几句,两手交错用力又挤出了几个硬屁后,感到差不多了,四嫂就说自己一个人想到村里转转,别人各干各事无需陪她,张祖华领了意,自不好意思再黏着四嫂,况且他仿佛获了赦,在四嫂潇洒随意地离开小院后,呼了一口气完全放松下来。
站在一旁的李氏也身子一塌,缓了下来,抬头无意望向张祖华时,却发现他横眉立目正瞪着自己,心里立时一紧。
“以后,别他妈守着外人埋汰我!”张祖华骂道,却怕四嫂仍未走远,不敢高声怒骂,以压低了嗓音却足以表达出内心的愤怒般的音高骂着。
“外人?”李氏似乎早做了准备,瞬间呛道,“咱四嫂是外人么!再说,我是埋汰你么?我说得是不是真话?我劝了你是不是不下一百遍,你是不是每次都他妈说没空儿?却专门抽出时间来天天替这家撵鸡,替那家打狗;替这家东奔,替那家西走……简直比都忙!”
“去你娘的吧!”张祖华恼羞成怒道,“我天天替这家打狗,替那家撵鸡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家,要维护好与村民们的关系!”
“散伙吧你,你维护个屁!你早已不是村长、也不是书记了!你以为你还吃香呢!人家根本不屑搭理你,你还舔脸子用热脸黏上人家冷屁股蛋!人家以前是图你掌心里握着的那点儿破逼权力,现在你主动替人家打狗人家也瞧得起你……更何况,天下哪有你这样维护关系的,人家维护关系是为了发展,为了全家过上好日子,哪像你,全家都他妈要饿死了,逼得孩子都不愿意在家,大过年的宁愿跑到外人家里猫着去!”
“谁他妈逼孩子了,还不是他自己屁颠屁颠跑去的……还不是贪恋他二姑家那点肉菜吃食!肉菜难道就那么好吃,子还不嫌母丑,狗还不嫌家贫呢!他这是道德问题……”
“别放臭屁了,你要是天天好吃好喝好招待,孩子能上外人家过年去……今天都年三十了,连条带鱼也没买上,这年你到底要过成什么样子!”
“带鱼怕啥!我是故意不买的,你信不信?天黑前就有人给送到家门上来……”
“滚蛋吧,每次过年都指望他顺姑家送几条带鱼,也不说给人家送点啥去!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你那脸能大过猪腚去!”
“你妈逼!李巧儿,你全家都妈逼!”
张小强站在一旁,听他娘说中了自己心事,仿佛在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被人轻搔了一下,脸上“哗啦”一声落下泪来,又对父亲“狗不嫌家贫”的那句话恨之入骨。父母越吵越凶,脸面也不顾了,把四嫂也忘了,即使天王老子来估计也难止住他们的争吵。站在那里,张小强听着震天动地越来越响的吵架声,劝这个也不是,劝那个也不行,何况自己根本劝不动,只好在心底里爆裂般咒道:“吵吧吵吧,最好伸手打起来,直到打死散伙,再不行拿刀砍,砍死一个算一个,俩都砍死最好,一切就他妈得清静了!”
就在张祖华夫妇骂及宗祖、声震九宵时,坐在张祖昌家喝茶的张祖祥放下了茶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