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合意台时,璃影正等在门口,看样子像是已经等了多时。合意台是王府禁地向来守卫森严,又有秦王诏令在,侍卫自不敢有半分懈怠,纵然璃影一身武艺又是刚劲不阿的性子,也不好硬闯。想到此处,不禁懊悔起来,我若能早些放弃便能早点出来,也不必让她在瑟瑟秋风中站了这好些时候。
见我出来,璃影如被氤氲着柳色雨意的双眸骤然一亮,怀抱着雪裘领清羽披风小步跑过来为我披上,柔声道:“天色渐寒,夫人当心别着凉了。”言辞殷殷切切,细染清堤岸畔上梨花隽淡温馨,仿佛我与她皆是刚来到此处,偶觉天色清寒,便取了裘风为我披上。
行踏在满庭清芳的鹅卵石小径上,我便有些迷茫,意识中似乎是该想些什么,但又不知从何而起。到最后便如雪尘初融,空空荡荡得,最终化作柔柔一缕微笑印在唇边。
现实却也容不得我多想,不多会儿,便是王妃有孕的喜事传遍阖府上下。
结发多年的原配妻子有了身孕,身为丈夫却在和另外的女人你侬我侬甚至予诺并嫡,换做任何人都会好生自责,非得软语温存、呵护一番方才心安。
璃影总是小心翼翼地探查我的神色,生怕我会难受。看着她周全迁就甚至卑微的模样,我忍不住出言安慰道:“没什么,冬霖……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秦王年纪也不小了,总算有了自己的孩子,说不定会是嫡长子,应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看向我的恬静脉脉眼眸中掀起细淡波澜,她骤然出声,却是对着殿内仕女:“都下去。”待云裳退尽,她方凑近我低声道:“昨日我从李道玄那里知道,始毕可汗意欲扶植刘武周,不仅召见使臣还赐封其为定扬可汗”,言及此处不禁冷笑道:“中原人自持天朝礼仪之邦,总瞧不起外族,岂不知草原牧族也懂得‘与虎谋皮反被虎伤’的道理。李唐日益势壮,终会有不甘人下的一天,倒不如早作打算。”
我不以为意,“昔日‘桃李子,满天下’的谶谣传遍南北,百姓久经战火,年岁艰难。若能有人终结这乱世,不管是谁都是好得”,猛然想起一事,又问:“淮阳王好端端地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璃影略作沉吟,不答反问:“夫人可是介怀昨日他非拉着我比武的事情?奴婢与淮阳王并非没有交过手,以他的身手还不至于惹出昨日那样的意外。‘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夫人真正该谨慎防备的另有其人。”
我惊愕:“他是故意得?”
璃影挑挑纤眉,“淮阳王向来豪爽粗略,是个对于细枝末节从不上心的人,却也察觉出来秦王有心试探,夫人心思缜密胜绝常人,竟糊涂至斯吗?”
我默然看向窗外一碧如洗的天空,鸿雁南飞,燕自归巢。李世民要我在合意台等他,说有话要问我,难道要问得就是这个么?我是否该庆幸冬霖这一胎来得正是时候,无形无意间帮我躲过了一次危机。
心底百转千回终化作一声靡和低叹:“有些事情总是躲不过。”
璃影清脆回道:“未必。”
“刘武周遣去拜谒始毕可汗的特使不仅带回了‘定杨可汗’的封号,还带回了一个消息,始毕可汗重病不豫,怕是撑不了多少时日了。东西突厥向来针锋相对,仅各部族间便是派系林立,盘根错节,向来面和心不合。可汗若在这个时候撒手人寰又少不得一场风波。什钵苾王子虽是可汗长子,却因年幼威望不足,并不十分得拥护。突厥比不得中原世袭宗法严明,可汗之位向来是能者居之。王子鸿鹄之志怎会甘心尊位外落,如此便要好好费些心思了,在此期间怕是顾不上我们。依璃影之见,正是金蝉脱壳的大好时机。”
金蝉脱壳?……我细细品味璃影所言,确实有几分道理。什钵苾凶残狠戾,李世民又城府极深,周旋在这两人之间如同玩火,实不是长久之计,况且以我现今的心绪肯定是再难有所作为。李世民的柔情与我而言眷恋至深,却也危险至深,这样拖下去赌得不光是我的性命、璃影的性命,还有我们之间那道不清说不明的感情。遥想如墨当日之言,竟一语成谶,我最终还是掉入了自己设的陷阱里。
“先做准备吧,待寻得好时机我们就离开这里。”我将耳珰攥在手中,宝石精心琢磨的锋棱几乎嵌入肉里,只觉尖锐不知疼痛。
见我应下,璃影禁不住喜出望外,凝结于眉梢多时的沉郁忧虑竟似洪波入海,转淡消弭了。
看到她又如不知人间愁事的单纯少女般粲然微笑,忍不住问:“你舍得淮阳王吗?”她一愣,凝眸时有点点清光落入眼中,面色却是一如既往地柔丽疏淡,“璃影知道什么人该爱,什么人不该爱,也能管住自己的心。”
管得住自己的心吗?三年前我便没有管住,三年后也该有些长进了吧。我不再是芳心萌动的纯情少女,他也不复当初明朗豁达,纵然我们都有心再续前缘,但当年的悲剧已着实没有了重演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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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辗转难眠,我只躺在床榻上侧身静静看着萧笙给我的那封书信。柚黄信封上滴着浑浊的红蜡油,薄薄的一层,足以牵动千百种思绪。我早就下定决心不看,却扔下不了决心将它毁掉,但历经了今日却反倒让我想通了些事情,如拨开绕延重楼迷雾般柳暗花明。
有些事情,并非不想、逃避,它就不会来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