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阴冷的大牢中,拓跋昇忽闻熟悉的声音,扭头便见大合萨已然进了牢中,他依旧是那副慈祥和蔼的模样,只不过半年不见,大合萨的面容却更加年老力衰,整个人好像被无形的死亡气息所笼罩着,脊背更加的佝偻,撑着木丈地手臂发出轻微的颤抖。
大合萨爷爷,这半年经历了什么?
拓跋昇眼眶泛红,清泪盈光,若论这世上谁是他最亲近之人,非大合萨莫属。自从离开阴山后,面对种种事情,他愈发懂得什么是人心鬼蜮,现又深陷奇诡凶险的泥潭中,有无命活着尚是未知之数,或许这辈子再也没有与大合萨相见的机会了。
然而再次相见,拓跋昇恍然若梦。他下意识地掐了掐手腕,疼痛令他清醒地意识到,眼前所见确为真实。
“大合萨爷爷,您老怎么来了?”
乌罕大合萨慈祥地目光在拓跋昇身上打量了两眼,随后摸了摸他的头,神情微微一变,便又恢复如常。乌罕大合萨点头笑道:“孩子,半年不见,你清瘦了,也长高了。”
拓跋昇真诚地笑了笑,搀扶大合萨来到干净的草席上,两人在黑暗中对视而坐,沉默着。拓跋昇看着眼前这位和蔼可亲的老者,心中不甚疑惑。在阴山上的十二年,大合萨从未下过山,似乎对山外的一切非常抗拒,那么他此刻下山又为了什么呢?
想着想着,拓跋昇心中咯噔一下。他想到了人们口中那些所谓的“太阴转世”、“灾星乱世”之类的话,虽然不知道十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合萨当初占卜星象得到偈子本意为何,但这一切都与大合萨脱不了干系。
如今流言似火荼毒整个草原,百姓们暴动频频,各个都想要用我的命祭祀盘鞑天神,阿耶准是被激怒了。大合萨爷爷此番下山,难不成阿耶要为了当年事对他动手了?
乌罕大合萨似是有洞察人心的能力,他轻笑了笑,问道:“孩子,你心中应是有很多疑惑吧。草原上流言不止,人人都视你为灾星,欲杀之而后快,你是不是在怨恨我当年为何要中伤于你?”
拓跋昇摇摇头,淡然地说:“大合萨爷爷是草原的智者,既然断定我是太虚转世,必然是有您的道理,我不怨您。如果我的诞生真的给草原带来了无尽的灾难,我愿意用我的血来平息盘鞑天神的怒火。只是,大合萨爷爷,阿耶,姑妈……你们对我的身世,我的阿娘都闭口不提,我可以死,但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善良的孩子,你的命与星河同辉,怎可听信谣传,轻言生死。哎,大君将你抱回都城的那一日,天生异象,我用秘术推衍天机,天象预示,你确为太阴转世,你的出生,苍茫辽阔的大地会陷入战火。”
乌罕大合萨顿了顿,微微抬头看着月光中如同精灵一般飞舞的雪花,温声细语地说:“你看这飘进来的冷雪,你在或不在,它都不会消亡。它是走是留,皆为天意,你赶不走,也留不住。孩子,你觉得你能做什么呢?”
“我……”拓跋昇一时语塞,脑海中皆是那些对他怒目而视,怨恨愤怒的脸,这些脸的主人都在异口同声地指责他的不是。拓跋昇一缕缕怒气从心头滋生,他不停地拍着头,想要将脑海中的那些人驱赶走,可是那些谩骂和指责犹如跗骨之蛆挥之不散。
“不,你们凭什么指责我!凭什么用你们所受的苦难来折磨于我!”拓跋昇的脸变得狰狞,双手抱着头,怒声低吼。
当初在秘遗之境中,老者让拓跋昇找到了活着的希望,却从未将他从黑暗中拉扯出来。他终归是一个孩子,背负了太多他所该背负的东西,他选择如那晚呼伦泰不分情由地将他从阴山上带回来一般逆来顺受,可是那些埋藏在内心深处的委屈、愤怒、怨恨,无时无刻的不再折磨着他。
乌罕大合萨有些不忍,深处枯槁的手再拓跋昇的后背轻柔地拍了拍,隐约间好像有一股金色的气流渐渐渗入他的身体之中。
拓跋昇感到一股温热的气流在周身游走,勾动着身体中极其阴凉的气流上涌,冰冷之感让他的灵台渐渐清明。
“孩子,你要记住,每个人活着都有他自己的使命,就像这窗外璀璨的星辰,他们注定要替盘鞑天神为迷途的人们指引前往生命归宿的方向。否则,他们将会被无尽的黑暗吞噬,永无光明。大君的使命是统一幽州,你的使命又是什么呢?”
“雪非因你而生,却为你而来,你无法阻止它的到来,却可以阻止它给草原带来的灾难。孩子,百姓们虽然将你视为灾星,但你重燃了那些奴隶们心中的希望之火,赢得了他们敬仰。守住你的仁爱之心,用你的智慧和勇气去面对接下来磨难吧,盘鞑天神会指引着你。”
乌罕大合萨摩挲着拓跋昇地头,混浊的眼睛饱含着关爱之情。
“大合萨爷爷,您曾经说,得民心者得天下。现如今,百姓们对我恨之入骨,即便我有心为民,可又如何能争得过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哥哥和大臣们?”
“大臣们权力再大终是臣子,你的那些哥哥们都是豺狼,与豺狼为伍不会有好下场,他们想争便让他们争。你是大君亲封的世子,无需去争,自会有人替你谋划一切。孩子,你要记住,仁者无敌,百姓们需要的是一位心怀天下的仁主。”
“仁者无敌?”
拓跋昇回味,眼中绽放出清澈明亮的光芒,看着大合萨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的身世,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