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审帝二十三年,四月初三。
“恰宿江南错逢时,新发莲蕊未几枝。红霞自卷绿绢破,碧潭叶染日西迟。”
半寸小毫在宣纸左上的空白处用娟秀的小篆题了词,一首七绝把那空白填的满满当当,正好执笔之人也不打算扣上自己的印章。除下两块长条汉白玉的镇纸,用一把素白的纸扇扇动纸上的残墨。
这时忽然有一只涂了艳红丹蔻的手把纸抢了过去。只见画上用淡色泼墨了半纸荷叶,正是方才一池碧绿让风吹乱的样子,明明是暗灰的墨汁,却无风自动,生生看出了绿色;叶间还点着淡粉的菡萏,清香混着水汽,仿佛能够扑到人的脸上。
“这位爷画的真好!”
那艳手的主人是西湖畔思风楼的舞妓,名唤纱碧。此时正是日头西沉,急着揽人,不想在湖边游廊里看到了这正在作画的公子。
那公子身材高瘦,一身月白色薄衫,没有束冠,只用细绳轻轻拢了头发,腰上配一把带鞘长刀;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双点漆般的眸子认真地盯着纸上,面容很年轻,英挺俊朗,头上却有少许白发——是个少白头——又反而显得少年老成,自是气度不凡、一表人才。
——还作得好画,说不定是个不错的恩客,纱碧心中不由暗喜。
且不说纱碧在一旁意*帅哥,那帅哥却是不干了:刚画完一幅夏初暮荷图,还正欣赏着,忽觉一阵腻人的脂粉味扑来,心中一惊:“不好!有泼妇!”还未转身,辛辛苦苦画了大半天的画就没了。定睛一看,便知来者的身份了,长的还算可以,就是老了点、俗了点、骚了点,心思一转,有心和她逗逗。
“这位大娘若是喜欢,就送您糊窗户吧。”于是纸被捏皱了。“既然说了送您,我便不会改主意了,您用不着攥这么紧吧。哎!墨还没干呢,手脏了、手脏了……大娘啊,您要是不喜欢还给我不就好了,撕什么嘛,就算再难看,好歹我画了一个多时辰诶!”
玉手扬起,满眼的飞花白如纸碎,纷繁间凌乱了匆匆来去的脚步,在那孤弱的背影里,可还记得,谁曾为你哭泣,何人落泪,只留你独自默然,空对着轮回——以上为纱碧脑补。
事实上是纱碧把画撕得粉碎扬手扔掉,用手绢捂上脸哭着跑走了。帅哥看她走远了,收住笑意,慢悠悠地收拾好了东西,向渡口走去,快跑了两步坐上了刚解缆绳的的客船。
他此行要顺大运河北上,运气好的话,天亮前便可渡过长江。
帅哥名叫云梓辰,字崇爵,江西南昌人。此番北上是为了去昼都长安,参加三年一次的武举。
次日清晨,客船在扬州停了下来,云梓辰下了船,信步往早市上走去。
昨夜下了些雨,刮着小风,所以船比预想的到得迟了些,但也使原本闷热的天气凉快了不少。小船摇啊摇,在疲乏的旅途中,云梓辰难得的睡了个好觉,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很没形象地伸了个懒腰。
这不是云梓辰第一次来扬州了。因为生性好玩,运河边儿上的地方他几乎都转过来了。家人嫌他年纪小,不让他去太远的地方,此次出来前,他母亲也是千叮咛万嘱咐的唠叨。这一去如果中了举,势必要留在长安任职,所以云梓辰刻意早早的出发,在各地多转了两圈,下次回来还指不定是什么时候呢。
距他上次来扬州还只是几个月前的时候,街上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菜市口的断头台上又新添了一抹黑红;王记包子铺新换了条幌子;街角开了家店,卖胭脂的,老板娘长得白嫩水灵,惹得一边上的杜屠户不住地瞅。晨光熹微下,笼屉里冒出来的水汽夹杂着些许微尘,一切都可以埋没在这人声鼎沸的一家家小店里。
对一般人来说,这只是一天的开始:男人扛着锄头慢悠悠地晃到自家地里去,女人忙着叫醒赖床的孩子们,老猫被闹哄哄的孩子赶到房顶上,惺忪着双眼——一切如此美好,这便是人间。
云梓辰轻车熟路转了几个弯,穿过喧嚷的人群,来到一家冷僻的小巷里。巷子虽然冷落,但一家小店里却挤满了人,细一打量,都是熟客。
“这不是云公子嘛!几月不见了去哪里发财了?”
“呵呵,老板您说笑了。”
“还按老样子?”
“辛苦徐老板了。”
找了张人少点的桌子坐下,便有一碗热气腾腾的汤圆被轻轻放在桌上。
这家小食店是几年前同书院的师兄推荐的,说是这家的山楂馅汤圆极好吃。云梓辰吃过一次便上了瘾,此后每次路过长江或大运河,都会在扬州停一站,只为吃一碗徐老板亲手做的山楂汤圆。
“我刚正想着,你要是再不来,我可就走了。”一阵清亮的声音传进云梓辰的耳朵,带着吴侬软语的柔和与娇嗔。
云梓辰略挑了眼睛,但见眼前一人红衣黑发,领口微敞露着白皙的皮肤与纤细的锁骨,上好的鲜红锦缎裹得腰身更显袅娜;面容清秀姣好,肌肤白嫩;几绺碎发散下来,框出那张精致的面容,若隐若现间又增添了些许诱惑。如此美人,就算是入定多年的老僧也未尝不会心动,只是有一点可惜了——人家是个带把儿的爷们儿。
“泠兄,多年不见了。”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男不女,当然,后半句云梓辰没敢说出来,这泠皓虽然看上去娇弱,功夫可是不差,他不想被打一顿。
泠皓在父亲任江南巡抚的时候,与云梓辰在鄱阳湖畔的久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