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垣祠正站在大营外面的低矮土墙上晒太阳。
初春黄昏时,这是太阳最小的日子,你甚至可以直视挂于西天的一轮白日。这里的人都是避免长时间呆在太阳底下的,因为晒久了脸颊上就变成两块枣红色,还会多出来许多棕黑的斑点,但是他不用担心这个,因为他足够的黑。
自从来到这里他就会尽量抽时间晒太阳,已经多久没有晒过这样的太阳了?儿时记忆里,干燥的、灼人眼睛的、斜斜垂在天涯南边的日光,却并不炽热;但如果你一直晒,还是会感到微微的暖意,不过到了这时,你喉咙就会有些干渴。
南下中原太久了,他感觉自己全部的生命已经泡在汉人的酸腐中,沁出了脓水。不过没关系了,他马上就要回去了。
伊犁的气候和风土人情是他喜欢的,但是有一点,就是太过的偏远,长安的消息要很久才能传到这边来,因此收集各方情报是他平时考虑最多的问题,幸好有秦钺的路子,但是不知为什么,他这个月送来的信件内容有些敷衍。难道是长安出事了?果然这里还是偏远,幸好泠皓已经不在长安。但这偏远也有好处,就是这个半自治的地方,已经自成王国,他在这边随心所欲的做些什么,长安也不会立刻知道。
也是因为偏远,他不知道长安现在出了问题,因为昨年是暖冬,而且一冬都没有下雪。
现在整个长安能够管住的范围已经是一片大乱了。
天气冷了对人们来说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但是天气迟迟不冷也并不让人愉快,而且如果暖冬的同时没有太多的雨雪,这就意味着次年夏秋时候及将迎来爆发性的蝗灾——这对于所有的王朝来讲都会是灭顶之灾,因此必须要在夏日到来前计划好万全的准备,然而需要顾虑的事情太多了。
皇宫前院衔章殿,所有在朝堂上说得上话的、明通事理民情的、管着民生农事的、熟读经史子说的,长安的官员们聚在不算宽敞的议事偏殿里,殿内四周点上燃烧的火盆,每个人都面红耳赤,不知是因为争吵的声嘶力竭还是因为殿内闷热,应该是因为争吵,因为含章殿内一向是闷热的。
汗珠顺着他们的帽带的缨络流下来,还有流到地上的,地板都变得滑腻起来,因此在这些人齐刷刷跪倒的时候,有不少人踉跄着摔倒了。
鸿审帝在正中龙椅上坐下,看下面满目狼藉,被围在正中的一个人是突兀的,因为只有他是单膝武跪,看起来比别人高出了好多,当然,这也是因为他本身高挑的个头:“都起来,你们议得怎样了?”
一位三品朝服的官员率先从前排走出来:“回皇上!臣等认为,救旱灭蝗之事需要在各地加派军队,各陆府州县虽都设有常备的杂兵,但终归不如朝中的军队军纪严明,特别是大灾当前,军心是最要紧的。”他一边说着,边上几个围拢着他的人一边附和称是。鸿审帝没说什么,又示意另一边的几个人说话,突然低头咳嗽了几声,立侍一边的安士召安公公马上过去捶背添茶。
皇上病了,从初冬一直病到春天,这场本该从冬天就该开始的朝议也因此一直拖到现在,而即使是现在病情有所好转,他前来主持朝议也是极为勉强的。
“不该如此!老臣曾在地方任巡抚十多年,深知地方的守军情况,大多还是训练得当的,足以担当灭蝗一事,不必特地派遣中央的守军前往。”说话的是泠涅,“一来若发蝗灾,必是殃及大半个中国;若在每地都派兵,必是数量庞大,到时国都兵力亦会空虚;况且蝗灾最直接损害的就是吃光夏收秋收的粮食,以造成粮食减产,而调兵遣将则会更加消耗各地的粮草消耗,调兵的做法简直是多此一举!”
“泠大人此言差矣!你是杭州生人,任巡抚也是在江南地界的,那里是很少会有蝗灾的,自然不知道这小蚂蚱的厉害!”
这时另一个官员站出来:“我同意泠司空的观点:蝗灾固然凶猛,但最重要的是民生之事,不能为了灭蝗而让黎民百姓饿死!何况去年的收成并不好,各地大仓余粮都不过半满!”
“你当就只有你知道民生吗?舍小民保大民,若是不把飞蝗赶尽杀绝,今年的庄稼就会被吃光,今年没有收成,明年百姓也一样饿死!”
“你就不能劝民众吃蚂蚱吗?这样就能把今年的粮食存到明年了!”
“你怎么说话呢?读过书吗?想的什么破主意!”
“你他妈怎么说话的?家大人都死了没人教育你了?”
殿内顿时喧哗起来,文官口角从议政变成了相互骂架。
“云参领,你可知朕召你来何事?”鸿审帝突然问了一句,问完又是一阵咳嗽。屋里又顿时安静了。
“末将不知。”云梓辰站在大厅正中,高高的个子鹤立鸡群一般,他不知道皇上为什么把他找来,是今早有人叫他来这里,但却没有说来这里干什么,文臣里他也没几个认识的,认识他的人大多在忌惮他去年被抄了家的事,离他远远的,他想过去找泠皓的父亲,但是想了想还是不去添麻烦的好。只得一直站在这里,从周围大臣的谈话了解到,这是要处理即将到来的蝗旱之灾。
“你可知军中粮草还剩下多少?”
“这……末将不知。”
“你可知每年的军辎都是从何地运来的?”
“不知。”
“你可知每年置办这里多少银子?”
“皇上……末将真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