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隆冬。
大昼军队把突厥人围在兴安岭山脚一处密林中,枕戈待旦,准备做最后一击,部分军队已撤回中原,由守尉王超带领,延太行山南下回到长安附近集结。还有队新征士兵,在都统端木策的率领下继续向西进至伊犁,与当地守军会师,同时换防,这里军队作为固定壁垒长期驻守,防止西番趁火打劫。
然而突厥残兵仍负隅顽抗,兴安岭久攻不下,硬是把战事拖到了年关。鸿审帝一方面将年货千里迢迢运至东北劳军,另一方面,接受右司马鱼名赫等武将的建议,在除夕那天,开天庙祭魂。
天庙每年惯例开两次,立春一次,祈祷新的一年风调雨顺;芒种一次,祷告华夏大地五谷丰登。战时也会打开,祭天、祭神、祭战死的亡灵,国殇位与天齐,虽只是人心账,却做得很让人舒服。
除夕当日雪后初晴,长安城内外莽莽,冷得厉害。偏偏历来有规矩,开天庙当日要天下缟素,哪怕是出门买个菜都必须穿全白。
天庙位于内城外北二百里,坐马车需要小半天功夫才能到,最高的山头名为大安山,意为大昼万代长安。
上山只有一条路,长长的青石长阶直上直下共九百九十九级,很是陡峭,大雪被人连夜清扫干净。石阶尽头是一座山门,刻了西方三圣接引图,还有别的什么,正中是大昼开国皇帝亲笔写下的一串看不清是字的字,一打听才知道是“天道有常”,两边还有对联,泠皓实在懒得问。山门再往上,是汉白玉石阶,平民不得再往上,因此无人知晓上面是什么。
泠皓裹着银狐皮斗篷,怀里抱了个小手炉,站在长阶边上的人群中等待皇帝一行人路过。长阶边上笔直站着两排兰翎卫,把人群隔开。他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个多时辰,饶是穿得多,也给冻得够呛,天还黑着,不少人是从昨天就等在这里了。
终于等到东天破晓,一队人迎着日升,自山脚慢慢走来。
打头的是重孝的鸿审帝,麻服上金线绣了龙纹,手中亲自托着一个巨大的红檀木灵位,上面用血红的漆刷着一个孤独的“殇”字。石阶打扫得极为干净,一丝冰渣都没有,鸿审帝一步一步踏在青石上,步履稳健。
跟在后面的是驻京所有的武将,皆穿全身战甲,战甲中是素白的麻衣。泠皓只认识为首的那名,当日在酒馆里大开杀戒的男人,右司马鱼名赫。接下来是士兵抬着的木架,上面挂满了此次阵亡将士的名牌,多得难以计数,随着士兵脚步的移动而相互碰撞,哗啦作响。身边的不少人开始啜泣,抬木架的士兵们也在哭,泪水滴在青石上,转眼间结成冰晶。
有乐声传来,披着袈裟的僧人手持木鱼,吟诵着佛国的圣歌。三途河中的曼殊莎华开了,每一朵都是一个亡灵,三千恒河沙数;西方极乐世界的菩提叶落了,每一叶片中都有一个世界,三千万阿僧祇劫;佛曰,不可说,不可说,愿那些衰亡之人,皆受加持,脱离六道,免受轮回。
五杂色袈裟的队伍一晃而过,青石长阶变成素白一片。
起风了,湛蓝的天下,风把山头的雪吹起,飞向无力地悬在中天的日光,日光下一片素白的人群,从山脚直直的走上来,蹒跚着,犹豫着,相互扶持着,乱七八糟走得很不像话,却依旧卖力得向上攀登,竟是一群女子。大概,是将领的遗孀,很多还很年轻,顶着一双双肿成桃子的双眼,拾掇僧侣漏下的佛国禅音。将领的女人们在长阶中央哭,普通士卒的女人在石阶边上哭,不知是谁哭给谁看。
好无聊。泠皓的目光追着僧侣们的袈裟向上爬去,细细数着布料上的方格纹路,比起后面女人们的素白,他们至少还有色彩。然而终是穷了目力,转回头,却发现后面的队伍竟是换了一拨女人。
同是女人,但与前面的遗孀不同,她们的神情很淡,双眼没有肿成桃子,未施粉黛,脸上的颜色淡成了山头上的白雪。泠皓偏巧一回眼,就看到了那张艳若桃李与众不同的面孔。
冬去春来,转眼已进了二月。
屋旁的角落里还积着残雪,瑟缩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已不再是初落下时雪白的颜色,如同污浊的黑泥;而向阳的地方,柳枝慢慢抽了芽。泠涅站在屋外的游廊里,身上一半阳光,一半阴晦。
泠皓在院子里练剑,若有梅树在旁边,那一定是一番落英缤纷的美景。练剑忌分心,所以泠涅只在一旁静静地看。此时的江南,应该已有农人沐着春雨犁耕了吧,长安却还是很冷的天气。
动作终于停了,额头上有细小的汗珠滚落到地上,虽然只穿了一件单衣,却还是出了一身汗,随手脱下上衣去擦脸上的汗。
泠涅从下人手里拿过袍子作势给泠皓披上,说道:“这里不比杭州,风冷,小心着凉。”
泠皓却接过袍子自己穿上,退后一步,问道:“父亲可有什么事情指教吗。”酒馆那件事后,泠皓对父亲的态度明显生疏了许多,不再随意调侃胡闹,平日对话的态度也越发恭敬,两人反倒是不像父子了。
“没什么,只是近一个多月来看到你一直在练武,九月份就要科考了,还是分出些时间多准备一下比较好。”
泠皓用袍袖擦了下额上的汗,过堂风吹过来,袖子里的手抓紧衣摆:“我……孩儿不想做文官了……我去考明年武举,可以吗?”
泠涅转身背对儿子:“怎么考随你,只是以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