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桻何尝不留恋,对璟儿温暖一笑,“出门见见大海大浪,也是一番经历,灾年乱世,只要人平安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p
芋儿、郦豆拉着璟儿,几个半大姑娘互相壮胆,终于麻利起来,快步离开白阁,随着人群走出园外。/p
叶桻踱到池边,最后看了一眼解凝亭上干枯的紫藤吊床,还有枫树下垂挂的秋千。/p
老肥最终没能逃过鼎镬之灾,连骨架都被吃了个干净。/p
叶桻把它的毛拢做一堆,埋在池旁的草丛里,一池寂水空空荡荡,仿佛还能听到鸭叫声。/p
他在鸭坟上添了几把土,起身离开。/p
园门口传来争执之声,是曹敬的嗓音,“老爷子,你昨日不是这么说的,怎么今天改主意了?”/p
园中有一百多名用木车担架也难以运送的重病患,这些人太虚弱,稍微一颠,能保住命的也会断气,何况长途拖累,贻误大伙,所以秦泰早就打定主意,要独自留守衢园,陪伴这些病人。/p
昨天他不想影响大家的决意,现在突然宣布不走,大伙当然不肯。/p
秦泰的儿子秦中也要留下,秦泰一口拒绝,航海艰苦多变,不可无医。/p
方重之放下行囊,铁意相陪。/p
秦泰气得大吼:“园中我最年长,现在你们人人都顶我的嘴,我既然说话不作数了,这张老脸还留着干什么!”/p
园门口有两块大石,秦泰一头便向刻着“渡劫”二字的大石撞去,被曹敬和秦中死死拖住。/p
众人见他如此固执,知道他的脾性,不敢再有异议。/p
老老少少背包负重,互相扶携着下山,鲁子贤已率浙水舵在山脚相候。/p
叶桻最后一个离开。他幼时在黄河被踩断肋骨,后来在天蹄峡被白虎刀开膛破肚,两次重伤垂危,都亏秦泰奋力施救,才夺回性命。/p
此刻他望着秦泰花白糟乱的头发,心中不舍,喉中一片酸涩,“老爷子,等我把人送到安稳的地方,就立刻回来陪你!”/p
秦泰摇摇头,“生死劫数,命中注定,真有人杀上门来,我就说这里是疫地,他们未必敢怎么样,即使拦不住,我这老皮老肉,怕什么?你安心去就是,婆婆妈妈,还想讨骂?”/p
叶桻硬起心肠,“老爷子,你救人无数,自有神灵庇护,请你多保重,千万别操累过度!”/p
深吸口气,拜别秦泰,转身下山。/p
一群乌鸦掠过灰蒙蒙的天空,叶桻不敢回头张望,只怕那萧瑟凄凉的景象化作灌铅的脚镣,拖得他不能挪步。/p
衢园迁徙灾民,附近村舍愿意避祸的百姓也携儿带女的加入其中,兰溪县令亲自出城相送。/p
浩浩荡荡的难民队伍踏过浮桥,从江口逆婺水向东南而行,脚下是易筠舟生前所筑的堤坝,浪涛冲刷,哗哗而响。/p
对岸大云山上的圣寿寺响起深长的钟声,为离乡之人祷告祈福。/p
一月末,寒风严苦,鲁子贤领浙水舵在前开路,方重之和秦中在中间照应,叶桻、曹敬、许春和护园师傅们守在队侧和队尾。/p
男女老少脚步扬尘,娃娃们的哭叫此起彼伏,每走几里便要歇一歇。/p
流离之悲因荒郊野外不时可见的饥尸和白骨,变成淡漠的庆幸。/p
每当路边有满脸漆黑的乞丐跌跌爬爬过来要食,叶桻便从麸袋中掰几块糠饼分发。/p
他来回运粮,见多了这种情景,这些人大多时候只要能解一时之饥,便觉得满足,不过此番是大队缓行,有余力的乞丐索性跟在队后,一天下来,难民又增了两百多人。/p
方重之掐算人头口粮,对叶桻道:“只要他们不抢,跟着就跟着。过了婺州都是山路,应该不会再添多少人了。”/p
婺水两岸曾是富庶乡村,现在房塌田废,鱼尽虾绝。这夜在荒村歇宿,天上下起夹冰的冻雨,几座还有顶的茅草屋都让给女人和小孩,叶桻与鲁子贤分头值夜。/p
次日雨稍小,断断续续,地上又湿又滑,难民频频摔倒。/p
郦豆一个趔趄,跌得满身泥泞,身后筐里的娃娃吓得大哭。/p
她脚崴得厉害,叶桻把郦豆和小娃一并背在背上。/p
走出半里,叶桻脖子后面湿热一片,都是泪水,“郦豆,你要是疼得厉害,我让秦中给你看看。”/p
郦豆抹鼻子摇头,“叶哥哥,我不怕疼,我只哭自己没出息,才两天,就想念园子了。”/p
叶桻轻轻一叹,“我也想。我现在还在后悔,玄阁那么多书,一卷都没给莛飞带出来。”/p
郦豆破涕为笑,“这你别担心,莛飞哥看书的本事可吓人呢,我和芋儿打赌考过他,那些书他能背出大半。”/p
行路艰难,后半夜才赶到婺州城,战乱时宵禁极严,城门紧闭。/p
城中好歹有廊檐可以避雨,方重之担心难民淋在野外会生病,可他知道婺州刺史黄邈面苛心狠,难以通融。/p
鲁子贤冷笑,“找他们通融?黄邈手下的人别无长处,欺软怕硬、投机刁难,个个在行,今夜他们不来找咱们的麻烦,就算万幸。”/p
叶桻想了想,“我记得城南山口有片松林,凑合着歇到天明再说。”/p
难民进了松林,咳嗽发热的人明显增多。/p
徐婶帮秦中烧药,药锅忽然一震,头顶松枝簌簌摇动。/p
叶桻和鲁子贤奔出林外,只见一队官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