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过了街角向北,这一带曾是名士聚居之地,李烮伸手指点,哪是名伶旧宅,哪是文豪别院,都是寻常百姓不知道的秘闻。/p
林雪崚听得饶有兴致,忽然想起萃古阁就在不远,走去一看,却发现这座西京最大的私人藏书楼兼印书场已经荡然无存。/p
萃古阁不是王郯临走时烧掉的,而是他称帝不久后下令焚毁的,暴戾心虚的当权者对文字的流传有着深入血脉的恐惧,八万藏书、无数珍籍秘本化为灰烬。/p
林雪崚惋惜痛心,俯身在瓦砾中翻看,只找到一块残存的雕版,黯然道:“也不知凤先生怎么样了。”/p
凤萃古以书为命,气节如竹,不会放弃他的毕生心血,十有八九已在异世与书同魂。/p
她借着月光,小心翼翼拂去雕版上的灰尘,上面现出一个字,竟是林琛与国子监司业程东在萃古阁商议伏阙上书时,以手刻写的“盛”字。/p
她含泪一笑,“老爹,就你运气好,别的都烧了,你的字还留着。”/p
李烮拿过雕版,“这是你父亲的字?”/p
大盛经历几乎灭国的动荡,终于得以喘息存续,这个半焦半留却依然雄劲的“盛”字,令人感慨万千。/p
两人站在废墟上,周围仿佛仍有泥石竹墨之气,刀锤凿刻之声。/p
几条街外有人影一闪,被林雪崚眼角余光瞥到。/p
此人身法迅速,轻功不俗,她顿时警惕,“侯爷,我去看看。”/p
翩身一掠,翻过墙头,追着那人的身影,来到一座幽僻的院落,悄悄探头一瞧,那人落足院中,压低声音对院子里另外几人道:“你们偷偷摸摸,也不叫上我。”/p
一个苍冷的声音回答:“身后跟了只猫都没发觉,老余,你的耳朵越发不好使了。”/p
黑暗中辨不清面容,林雪崚一听这声音,又惊又喜,跃进院子,“东坛主!”/p
走上前,才见厉旭坛主东栾渐、太白左使柯文熙、长弓营统领荀瑞、衍帮帮主王珩、露夏栈主余千淞都在这里。/p
太白北路义军先随魏濂西征,后随申炯守城,然后与哥舒玗的凛军并作一路,围西京时驻扎在丰水,虽然总归李烮调配,但各军人多,营区严明,不能随意走动,直到现在才又会面。/p
林雪崚借着月光一一望过去,东栾渐损伤一目,以罩遮眼,柯文熙臂缠布带,犹见血迹,几人添了沧桑,可音容笑貌还是旧样,征战虽有伤亡离别之苦,到底也有久别重逢之幸。/p
她欣喜落泪,忙不迭的问起更多人的状况,几人心中畅快,忘了宵禁之忌,笑声连连。/p
只有东栾渐依旧板着脸,“宫主当了几年,随凛王东征西战,还象个没长出息的小姑娘,哭什么哭,鼻涕都蹭到我袖子上了。”/p
林雪崚揩揩眼睛,“我老爹呢?”/p
王珩嘿嘿一笑,“你爹那个半仙,受够了我们这些俗物,战事一了,哪还有半分耐性,几天前就离开了。”/p
林雪崚得知父亲安好,悬心落地,当爹的也不跟女儿打个照面再走,真是铁石心肠。/p
“王帮主,你们几个偷偷摸摸的,在这儿干什么?”/p
王珩道:“你别小瞧这个院子,这里原是西京第一珠宝匠戴万灵的旧宅,良珠美玉一经他之手,能变成叫妇人茶不饮饭不思的精绝首饰,每件独一无二,没有重样的,就是宫中贵妃来订他的活儿,也得轮流排队。“/p
“这位戴先生见惯金玉,倒是个内心平朴之人,一不漫天要价,二不锦衣华宅,唯一不拒绝的就是异域佳酿。那些真心爱他手艺的人如果得了稀罕的好酒,都会送到此处,传言他有窖存美酒数百坛。这两天我们闲下手,谈及此事,十分好奇,不知西京被王郯扒了三层皮以后,还会不会有幸存的佳酿,所以悄悄过来看看。”/p
闹了半天,原来是馋酒,林雪崚笑道:“那你们找到了没有?”/p
王珩一摊手,“找到了还会在这儿口干舌燥的讲话吗?”/p
李烮不紧不慢的循声而至,站在院外听他们交谈。/p
林雪崚心中咯噔一跳,刚才一时忘形,现在才想起宵禁之忌,东栾渐他们都是偷入城中的,当着李烮的面违犯军规,这下有的受了。/p
她翻出院墙,来到院外,对李烮低声恳求:“侯爷,他们是太白北路义军首领,触犯宵禁之罪,我愿代领。”/p
她不敢抬头看他的脸色,屏息熬等,两人相距甚近,李烮能听到她心口突突剧跳的声音。/p
他低头俯视,她双眉匀长,鼻梁挺秀,脸颌弧线柔美,纤密的眼睫上闪着淡淡月光。/p
李烮微微一叹,左右看了看,周围并无值守的士兵。/p
“雪崚,我说过,今晚我不是主帅身份,只是平常朋友,也说好不提军政之事,这个‘罪’字,暂时不必担心,不过宵禁是京城的老条例,以后不许无视!”/p
林雪崚欣喜抬头,“多谢侯爷。”/p
李烮走进院中,林雪崚一一引见,众人参礼之后,李烮抱拳,“太白英豪无数,有诸位相助,是李烮之幸!这里不方便说话,咱们另去一个地方。”/p
大家均感好奇,跟着他穿街过巷,来到西京东北角的入苑坊,这一带临近皇城,遍布贵族宅邸,坊内另有夹城,甬道高深,曲曲折折。/p
李烮领着他们来到一座向东的汉白玉拱门前,门外有两排太湖石灯架,几座灯架横倒在地,挡住了入门的道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