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跨过灯架，进入门内，才知里面气象深广，是一座构思不俗的华宅。府邸分三进，他们从东角门进入，并没看到府邸正面，不知是谁的居所。府内虽然象西京各处一样遭过火烧劫掠，可楼宇大半幸存，不难想象完好时的模样。/p
穿过东院的银福轩、嘉道堂，来到府后花园。花园正中是形如蝴蝶的池塘，蝶池西岸有假山亭台、戏楼和箭场，池东有座圆形水榭，三座出水石亭众星拱月一般绕榭而立，各自有石桥与水榭相连，另有一道半环形的石桥串联三亭。若从高空俯瞰，这一榭三亭便是蝴蝶右翼上的美丽图案。/p
水榭东岸的竹林烧得只剩残段，李烮走到榭前，扶起一株老藤，“这棵长寿藤居然幸免于难，真是奇迹，它已经两百多岁了。”/p
林雪崚借着月光，看清水榭额匾上的“流香醉韵”四字，好奇道：“侯爷认识这棵藤，想必也认识这座府宅的主人？”/p
李烮掸掸手上的泥土，“王郯的什么亲戚住在这里，我不知道，西京易主之前，这里是凛王府。”/p
林雪崚顿觉自己愚钝，李烮虽然长居塞外，但是是先帝特封的单字亲王，自然在西京有府邸，她怎么没想起来。/p
柯文熙笑道：“原来定军侯领我们到府上作客。”/p
李烮摇摇头，“这光景谈得上什么待客，我只想看看我是不是比戴万灵运气好些。”/p
他沿着石桥走到三座亭子正中的“汋杯亭”，搬开石桌，掀起石砖，原来亭下有个不为人知的地窖。/p
李烮下到窖中，一拍手掌，“果然还在。”/p
窖中放着八只木桶，都是他从陇昆守月城带回西京的葡萄美酒，葡萄虽然早就传入中原，用葡萄酿酒却还稀罕。/p
李烮把酒桶和窖中酒具拿出亭外，众人大喜，这次为了异域佳酿偷偷入城，真是不虚此行。/p
葡萄酒是时光酝酿的有灵之物，冷暖干湿一刻有误，酒质便会天差地别。郯军掘地三尺，却没想到四面环水的亭子下面另有空间。/p
李烮深知储酒诀窍，地窖设有夹层，恒凉无光，木桶一分一分将自身香气渗进酒中，八桶佳酿尽得岁月之精。/p
世上还有什么比劫后重逢、恰得美酒更快意的事情？几人在榭中围坐，开桶斟酒，月下酒色如缎，醇香奇异。/p
李烮以主人身份一一轮敬，痛饮之间，沙场上的战火生死如梦回现，一场场刀戈故事，一段段历险传奇，顺着酒意，再度激起热血。/p
林雪崚想起逝去的上官彤，鲁子贤，冯桀，周越，元昇，曾二宝，徐敦，秦泰……热泪和饮，抹得衣襟上泪痕、酒渍交叠不分。/p
王珩和余千淞说到酣处，举杯对歌，半醉之音，直抒胸臆。/p
几只公鹅嚎得尽兴，非要听清妙女声。林雪崚很少唱歌，两腮醺红，摆手推辞。/p
李烮含笑注视，“在垯堡城的时候你迟到挨罚，饮酒舞剑，技惊四座，相比之下，唱歌可要容易多了，何必推辞？难道又要我鼓乐伴奏，才肯赏脸？喀龙琴不在，我可以击盏为乐。”/p
他熟悉葡萄酒性，饮而不醉，只在言谈之间显出行军时没有的悠闲。酒窖里没有筷子，他折了两根枯竹，码开杯盏，叮咚敲击，发出简单动人的音调。皇室王族自小受训，乐律造诣不俗，随手敲击也是有章有法。/p
定军侯击乐，林雪崚再难推辞，她常听莛荟唱歌，记得一些词曲。/p
夜风钻进水榭的花窗，月光如雾，几只公鹅终于收声，屏息凝气，听她唱道：/p
君不见长安城北渭桥边，枯木横槎卧古田。昔日含红复含紫，常时留雾亦留烟。/p
春景春风花似雪，香车玉舆恒阗咽。珊瑚叶上鸳鸯鸟，凤凰巢里雏鹓儿。/p
巢倾枝折凤归去，条枯叶落狂风吹。一朝零落无人问，万古摧残君讵知。/p
人生贵贱无终始，倏忽须臾难久恃。谁家能驻西山日，谁家能堰东流水。/p
不见朱唇将白貌，惟闻素棘与黄泉。金貂有时须换酒，玉麈但摇莫计钱。/p
云间海上邈难期，赤心会合在何时。但愿尧年一百万，长作巢由也不辞。/p
她唱这首感慨荣枯的曲子，是对兴衰离合的伤触，不过词意冷静，节奏从容，并非撕心裂肺的悲催，一曲唱罢，众人聆风听水，久思无语。/p
李烮放下竹枝，“幽忧子的歌行诗非我所爱，这一首却与今夜的西京丝丝契合。意境到处，方是好曲，雪崚，我敬你一杯。”/p
林雪崚不胜酒力，又饮了两杯之后支撑不住，径自躲到汋杯亭酣睡，余者除了李烮，都在水榭东倒西歪。/p
李烮走到亭中，见她脸庞映水，柔光生辉，凝视片刻，将自己的披氅覆在她身上，另将一样东西留在她身畔，然后转头离去，出了王府，直接回军营了。/p
林雪崚睡到天明才醒，晓风拂水，残竹沙沙，水榭中几个醉汉的鼾声仍然此起彼伏。/p
她抬肘揉眼，一样东西跌落在地，捡起来一瞧，是一本工整详尽的军功册，里面按年月排列着启明军中每个人的卓越之举，末尾盖有定军侯的印鉴。/p
突军编制隐秘，不受封邑，也无犒赏，功册自然不是上奏天子所用，而是李烮私下记录的。/p
册中附言，令启明军返驻太白山，但国危未尽，突军职责仍在，让林雪崚留存将军令牌，随时赴调候遣。/p
她一页页翻看，不禁暗生感动，原来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