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柴筱听完他的话,谁也没有挪动,双方冷冷对峙。哥舒玗身后的士兵仍然身着凛军盔甲,除了颈系黄巾,和我们身后的汉人凛军没有区别。声名赫赫的塞外铁师行动如一,一夕分裂成敌,将士们的脸上一片茫然,我们心里明白,拼命容易,忘却曾经同甘共苦的友情却比流血还难,这仗,是打不起来的。”/p
“我把随身携带的一柄拴着红绳的短刀狠掷于地,那是从前哥舒玗送给我的礼物,他眉心纠结,不忍去看。”/p
“柴筱提矛前指:‘哥舒玗,你倒戈背叛,逼死长孙堇,囚禁孔司马,做尽不仁不义之事,还口口声声说为我们着想,就算我不想让凛军将士自相残杀,你我之间的殊死决斗,却无论如何免不了!’”/p
“哥舒玗用枪尖挑起地上的短刀,捏在右手,朝自己的左肩连砍三刀,然后将带血的短刀掷还到我马前,‘好,这三刀,一刀是还凛王的,两刀是还你们的,从此不用再讲兄弟之情,你们一起上吧!’”/p
“我和柴筱策马前趋,身后将士黑沉沉的观望,这再也不是以前精彩纷呈的校场练兵,而是实实在在的决裂之战,没人愿意擂鼓助威。凛军虽然一分为二,可默契还在,沙场两边千万人同呼同吸,鸦雀无声。”/p
“哥舒玗肩头带伤,半身染血,单手提枪邀战,柴筱探矛先上,我持长刀夹攻,三马打旋,一口气连斗九十余个回合。哥舒玗是陇昆一等一的骁将,我和柴筱两人使尽全力,也没能占他什么便宜,过了一百合,柴筱的后背被他搠了一枪,剧痛不支,我虽然伺机劈断了哥舒玗的枪尖,却被他用枪杆戳中肋骨,跌落下马。”/p
“楚勒、铁赤两部见哥舒玗获胜,吹角进兵,隆隆逼近。哥舒玗兜马绕了半圈,扬手一掷,把半截枪杆掷出百步以外,入沙半尺,拦在两部军马之前,嗡嗡震颤,两部族长被他膂力所惊,大军止于枪杆插立之处。”/p
“哥舒玗喝道:‘未得我令,何敢进兵?’两部虽然蠢蠢不服,却慑于哥舒玗的声威,未敢再进。”/p
“哥舒玗转向我,‘郭将军,我罢战相让,只有这一次机会,再拖下去,凛军就真的要自相残杀了!我已竭尽全力,可九部清汉,血腥难免,请你以陇昆的汉人百姓为重,护送他们入关,等以后没有这些负担的时候,你再来找我报仇不迟!’”/p
“我虽然郁怒不甘,却知道他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凛军中的汉人将士本就有限,不能意气用事,徒然耗战,我和柴筱收军退后,铁赤、楚勒两部迫于哥舒玗的命令,以插在地上的枪杆为界,让出半里宽的通路,我们就在他们虎虎逼人的目光当中脱离重围。”/p
“西州城被驱出的汉人百姓多达三万,我和柴筱领军护民,向东而行。离城五十里后,柴筱继续引领大部,我自己从士兵当中挑出一支百人骑队,到沙海守捉去接家眷。”/p
“沙海守捉位于西州东南、莫贺延碛之西,非常冷僻,以前只作应急停驻之用,哥舒玗让鲜于涸护送家眷至此,可以避开那些狼群一样到处席卷的月鹘部族。”/p
“未到沙海守捉,就见鲜于涸的战马‘豹子骓’立在坡上,鲜于涸见了我,一把攥住我的手臂,‘郭兄,我只怕你不肯压下这口气,现在来了就好,你的家人全都平安。’”/p
“鲜于涸人缘极好,与我很亲近,不会藏着掖着,我撸开他的手,‘彼此无奈,还是长话短说,这个月鹘王子晢晔平地冒出,让你们反戈叛盛,焉知他不是一个凑巧得了王杖的狡诈奸徒,想借此弄权造孽!’”/p
“鲜于涸道:‘我没有亲眼见过晢晔,只知道他遣使与哥舒玗互通,一切都很隐秘,但我相信哥舒玗的判断,能让哥舒玗果断投效的人,绝对不是虚妄之徒,而且我听那些从浑朔南下的葛禄人说,族中很多人的绝症都被晢晔用阎魔引治好,阎魔引的确是只有月鹘王族才会用的救人秘技,就算没有王杖,族人也对这位归来的君长虔诚笃信,俯首臣服。’”/p
“‘郭兄,我是九部中的塔什族人,家中很多长辈都曾效忠于昆恕,舅舅更曾是昆恕身边的死士之一,他们时刻教我不可忘本,哥舒玗、尉迟阳和我一样,都记着无论时隔多久,只要王杖回世,便要回到月鹘旗下。’”/p
“‘这些年来,我们几个为大盛出生入死,也算报答了盛廷的栽培之恩,浪人知乡,落叶归根,无论是福是死,与你们都是从此殊途,等你向凛王转述时,不求他宽恕我们,但求能体谅几分。’”/p
“我看着鲜于涸的面孔,并不恨他,只是往日的情谊如被冰冻,再也不能解封。哥舒玗已经安排守月城的汉人百姓走远路绕往碛南,从图伦碛和昆仑山之间的南商道入关,这样可以避免和月鹘九部正面相冲,跟着鲜于涸走捷径来沙海守捉的,都是汉人将领的亲朋仆从,总计一千余人,孔司马及家人仍然被困府中。”/p
“我叹口气,不再多问,一夕剧变,守月城如此,其他州城百姓的处境更加险恶,不知有多少人能活着回到盛境。”/p
“到了沙海守捉,我与妻儿相见裹,老幼不齐。我让他们抛弃了一切可以丢掉的负重,打算连夜东行,在两天内赶上柴筱的大部。”/p
“鲜于涸送出十里开外,知道下回再见便是沙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