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放低了身段,庆丰帝反倒不能说什么了,但即便知道程氏和他一样是受人算计,他却无法对程氏生出什么好感,想到要纳此女入宫,心头越发觉得膈应。脱口便道:“皇祖母若觉得亏待了程氏,荫封一个县主,朕来日给她指婚就是。”
太皇太后勃然变了脸色,言辞不由激烈起来,“阿沅已侍奉了你,你叫她再嫁给谁?难道堂堂程家的女儿,去给别人做妾吗?!”
庆丰帝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了。可听太皇太后一问,那点悔意当即消散得无影无踪,脸色也阴沉下来。做妾?入了宫不也一样是为妾?若想为人妻室,又何必入宫?程氏本就不安分,朝堂上搅风搅雨,他看在祖母的脸面上不曾发落,如今又要把手伸到后宫里来了?!
那些已生根发芽的狐疑在一次盘踞在心头。太皇太后在御前安插了不少人,程氏的事,当真不是她做的么?她能算计袁太妃一次,难道就不能再借着袁氏的手,来完成自己的目的?
见庆丰帝沉默不语,太皇太后愈发逼进一步,“阿沅难道配不得圣人么?你若不肯,哀家下旨,命殿中省将她聘来为妃!”
庆丰帝脸色更加难看,礼聘为妃?连宁昭他都压着不曾封妃,程氏论家室品性皆不及,又无功无妊,凭什么封妃?心头的怒气也上来了,冷冷道:“皇祖母,大宋还没有不经选秀就册封的嫔御。您母仪天下,也不要坏了朕的规矩!”
“哀家何曾想坏了礼法?阿沅已侍奉了你,就万万没有嫁去旁人家的道理!”太皇太后语重心长道:“何况她连夜出宫,五郎可有命人送去避子的汤药?”
庆丰帝神情一僵,他还真没想起这遭!神情中便带出一分慎重,暗暗道:“若程氏安分老实,宫里也不缺这一口饭。”
太皇太后端肃道:“这便是了。事关皇嗣,你叫哀家怎么不着急?你若一时不喜欢阿沅,不封高位也无妨,但总要给她的名分!”
庆丰帝最厌恶有人对他指手画脚,何况太皇太后这样强硬的态度,更叫他觉得愤怒。才对程氏有了一分甘愿的心思,也被打得没了。冷喝道:“不可能!朕能容她入宫,但必须经了选秀进来。要朕礼聘纳吉,程氏还不配!”
太皇太后怒极攻心,指着庆丰帝手都在颤抖,“你说什么?!”
庆丰帝不等她再开口,冷哼一声,道:“选秀在即,还要再礼聘女子入宫,皇祖母是怕有人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阴晦之事吗?!皇祖母若想叫臣民们以为朕是个荒淫之君,要急不可耐地纳新人,就下旨罢!”
说罢,也不管太皇太后是什么反应,一甩袖子抬脚即走。
他怒气冲冲从寿安宫出来,天色已擦黑了。宫人们提了昏黄的宫灯引着他上了御辇,各宫的窗户里透出烛火点点灿然的光华。
庆丰帝走得急,又气得冒火,被晚风一激,只觉得头痛欲裂,不由打了个冷颤。
李顺忙把石青云雷团纹大氅给庆丰帝披上,“圣人当心,外头风大。”
他随意拢了衣裳在身上,“去昭阳殿!”
御辇平稳得走过长长的宫道,春夜里的风还带着一丝寒意。树枝花叶在风中簌簌作响,风卷着杏花四下飞舞,有几片透过帷帐落到他脚下。他心绪不平,看见落花一脚踢了出去,怒道:“昭仪宫禁,怎么敢用这样的花糊弄?!立刻去换了好的来种上!”
李顺抹了一把汗,喏喏应声道:“奴才这就命人去换。”
看了看四周宫苑,这还没到昭阳殿,但圣人不喜欢说换了,他们就要立刻换上圣人喜欢的。就是圣人突然要把满宫的杏花树都砍了,他们也得照办。
李顺垂眸,瞥到庆丰帝紧紧攥着御辇上的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起,余怒未消的样子,头更低了。圣人一天动了两回怒,这回比早上去看皇长子那回还要厉害些。太皇太后确实比皇后娘娘能耐,既管得了圣人身边侍奉的心腹,也管得了圣人该讨那个姑娘做嫔妃。
他心里头默念三清,盼着昭仪救命,把圣人安抚下来,不然被太皇太后一连带,御前伺候的人只怕又要换上一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