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太太这么说,自然是有她的道理的。她看看自己的小辈们,哪儿有不哀伤的道理。
她养了三个儿子,书读的最好的那个,早早就没了,留下了一个遗腹姐儿。最小最灵光的那个,还没等去考科举,便生了一场重病,也没了。唯独剩下个安胜居,虽然才干不如兄弟,可当年到底也是个愿意好生读书的少年!周氏对自己的人生原本还有着比较美好的规划的,所以才为安胜居娶了秀才家的姐儿陈氏,这么的,等儿子出息,说出去也比讨个农女好听不少不是?
但是,她的二儿子,出息的方式居然是做买卖。这样的结局要是让当年刚刚生下他的周氏知道,只怕当场就能把那襁褓里的小子掐死——丢人啊!真是丢人,可如今三个儿子只剩了一个,再丢人,也不能打包扔出去了……
但好在这一个生意做得还不坏,让周氏慢慢感受到了,原来不做读书人的母亲,虽然颜面上不大好看,可日子过的倒也不错。正是渐渐原谅儿子的时候,却发现儿子的孩子们更不靠谱不像话!
嫡生的二姐儿不愿嫁人!若是不赶紧找个好人家把她许出去,今后怕是叫人家指戳安家脊梁骨,说他们不把家里的姐儿当人呢。另一个庶生的却是刚好相反,非但愿意嫁人,还愿意到了厚颜无耻的境地……
周氏想想这些个子孙们,实在是纵有千般豪情也全无用力之处。她能骂安若香,能骂她想骂的任何人,但骂能解决什么问题吗?最多不过是叫她暂时出出气,很快,安若香那天打雷劈的玩意儿就能折腾出更多让她骂都骂不出来的难受事儿!
所以,今日她才会叫安若香吃那些个鱼肉。她看的出来,这安若香是真的没救了,非但丝毫也不肯正视自己无德庶女的身份,反倒想法子祸害嫡母!
手段若是高明些,叫谁都看不出来也便罢了,可安若香的伎俩那么拙劣,她都能看出问题来,今后这姑娘嫁了人,能叫那边儿的母亲高兴么?唐蒋氏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周氏稍稍用心,就能打听出不少事儿来……
安若香的婚事,在周老太太心中已然走近了不可挽回的深渊。这未来的唐六夫人是过不了什么好日子的!寻常人家,姐儿许了人了,家里头便要对她好些,可周老太太全然没有那个打算——安若香嫁出去了也不会被人重视珍惜,那她何必对这个讨人嫌的孙女儿客气?
叫她空着肚子吃鱼吃肉,好好难受一番,长些记□□!
安若香果然难受。她这一顿饭,吃的原本便是憋闷得很。周老太那指桑骂槐谁听不出来?她虽然是庶女,可到底也是姐儿啊!怎么能用那样脏污的言辞来羞辱她……她是庶生的,可庶生就卑贱么?凭什么安若墨有心设计她都能被宽恕,而她,她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都要被周氏那般嫌弃?
她只当自己的痛苦全是因了周氏的言语,却没想到饿了太久的人吃大鱼大肉,肠胃原本便受不了。好在她先前也没把自己往死里饿,否则这么狠吃一顿,人怕是就活活撑死了。如今只是涨得难受腹中疼痛久久不能入睡,却还不至于翻起白眼翘了辫子。
只是,也没有人为她请郎中便是了。那吴三家两个媳妇都是粗豪的庄稼婆娘,哪儿见过这吃肉吃得肚子疼的?想也不想便觉得是这事儿精又在捣鬼,塞了个热汤婆子给她也便是尽了看守的职责了。
这一天,安若香的房中和安家二老的房中,灯光都是久久才熄灭。这实在是少见的——周氏这样小气的人,从前是巴不得天一黑所有人都瞬时睡死过去呢,连半夜起夜都最好摸着黑去……万万不要烧了她的灯油!如今她自己点着灯发呆,倒是叫安老爷子感叹了一番。
他老伴儿和儿子过了阵好日子,连人都宽泛了……
抛出这两间屋子里如豆的灯光亮到半夜,整个安家大院却都是黑的。旁的人也都睡了。
安若墨睡得早,毕竟这乡下没什么她能做的事儿。熬夜做女工,也违反了周老太太的省钱大计,因此是一桩大忌讳。而看账本之类的……铺子里的掌柜哪儿有这么脑抽啊,老板和老板家闺女都回家看孩子去了,你还拿买卖上的事儿去烦人,那不是找抽么?
可她却睡得不太熟,到底乡下宅子的炕比不得县城里安胜居特意为她挑的大床,硬板板的,睡着实在不舒服。半梦半醒之间陈氏才进来,不知折腾了些什么,方在她身边躺下。
安若墨分明感觉到她身上的寒气,朦胧中又听得她说什么外头下雨了,便更觉得冷了些——安家也够奇葩的了!这锦西县城虽然不算太冷,到底是北方呢,周老太太也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规矩,天不下雪,便不许烧炕!
虽说她年纪小,火力壮,可也架不住这么冻的。哪一年在乡下宅子里,她都要春一场秋一场感冒两回。所幸她从来都知晓,她这一条破命啊,在这宅子里,除了陈氏也就只有她自个儿在心。于是从小注意锻炼身体,到得现在,非但能揍安若香,还能保证不会因为因为一次感冒就翘了辫子。
想想,那盛哥儿感冒,真的就全都怪陈氏看管不严么?这冰凉的天气……
安若墨是困得狠了,勉强想了想这些个,思绪便再次彻底混沌了。于是,她团了团身子,往陈氏那边儿蹭了蹭,互相借着体温,就这么睡了。
还好安胜居早就不和陈氏同住了,否则她就得去婶娘杜氏那儿。如今安若砚嫁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