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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祐樘是被钟声惊醒的。
他坐起身,并没有第一时间下床,而是静静的听着钟声,脸上的神色恍惚莫辩。
过了一会儿,门被轻轻推开,覃吉躬身走进来,见他已经坐起身,不由吓了一跳,连忙请安,而后禀报道,“殿下,万氏薨了。”
朱祐樘放在身侧的手紧了紧,脊背渐渐挺直,低低的“嗯”了一声,又问,“孤知道了。听这钟声,是皇后仪?”
覃吉低头道,“是。皇上命丧仪一如后制。这会儿礼部和鸿胪寺正安排丧祭仪,并晓谕百官。一会儿怕是就有人过来了,还请殿下先更衣。”
皇后丧,皇上,皇太后,皇太子以下皆须致祭。皇太子以下,还要奉祝册行献礼。想必很快就有官员过来请人了。
覃吉见朱祐樘下床,连忙命等在外面的小黄门入内侍奉更衣,服素服、系绖带,玄冠束发。
鸿胪寺的官员很快就到了,朱祐樘跟在他身后,前往清宁宫。
百官皆聚于清宁宫外,听着内侍宣读圣旨,追封万氏为孝靖皇后,皇帝服丧十二日,百官服丧二十七日,陪葬皇陵。
当真备极哀荣。
朱祐樘嘴角不由露出一抹显而易见的讥诮之色。倘若父皇心中当真如此爱重万氏,又何至于会将人禁足于昭德宫,数年不得一见?如今人已殁,丧仪再隆重又如何?
那死了的人,永远也看不到了。
一日繁复的礼节结束之后,朱祐樘回到慈庆宫——成化十五年之后,他就已经搬出了仁寿宫,入住皇太子所居的慈庆宫。从那时起,他这个皇太子才算是真正有名有实,有自己的宫殿,有东宫官署詹事府及属臣数人,关起门来,俨然一个小朝廷。
照旧将跟在身后的人都打发了,一进门,朱祐樘的脸上便露出了几分喜色。
转过门口的屏风,便进九焰已经坐在窗边的榻上,正笑微微的看着他。
朱祐樘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忽然叹息道,“焰儿,万贵妃死了。”
这个女人曾是他少年时期笼罩在头上最大的阴影。虽然随着年纪的增长,能力的增强,他已经不再畏惧她,甚至已经打败了她,然而在他心中,毕竟还是对这个女人存了几分忌惮之意。
而现在,她死了,仿佛笼罩于皇宫顶上的阴云被拨开,阳光照耀,他心间的阴霾也逐一消散。然而不知为何,却又留下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世上花无百日好,万氏曾经何等风光,如今也不过落得一抔黄土。而他如今正年轻气盛,看似前程无限,却焉知不会重蹈万氏的覆辙,有朝一日从云端跌倒?
九焰透过窗户,遥望着清宁宫的方向,道,“皇上对她的确还有些情谊的,如今万贵妃就这么死了,恐怕皇上要开始翻旧账了。”
她所料不错,在万氏的丧礼上,朱见深怒斥邵妃与杨嫔,以其“竟无哀荣,事后不敬”,将二人降位。
其后不久,朱见深下旨,召辽东镇守太监汪直还朝。
堂堂帝王的愤怒,将毫无保留的倾泻在这些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