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在泥巴路上颠簸了两个多小时才开上省道,省道是三米多宽的石子路。一望无际的公路在晚上毫无人烟,只能看到两旁的合抱大树。大白杨刚抽新芽,夜风吹过枯枝和嫩叶,丝丝的嚎叫声在寂静的夜里特别渗人。
陶木匠不时找个话头跟我聊两句,我心里不舒服,但知道以后还得相处,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言。
一段石子路走完,刚上柏油路,三十刚出头的司机猛踩煞车,吱啦一声,车子横在了路中间。
陶木匠眼疾手快,膝盖顶着前座后背,一手按住前座,一手扶住我。我才稳住身子,没有撞到。
“小黄,没事吧?开车注意一点。”陶木匠见我没事,轻微责怪着司机。
“陶先生,你看见没?刚才有个黑影飘过去……”司机额头撞得通红,用手轻轻的揉着,惊恐的指着挡风玻璃。
“我也看到了。”陶木匠打开车门走下车。我跟着下去,初春的风还有些冷,缩着脖子借着车灯左瞧右瞧啥也没见。陶木匠在一颗白杨树下找到一条黑布,拧在手上走过来,朝着逆风的方向看了过去。
他看了好一会,深邃的眼神闪烁,脸上的凝重一闪而逝。“没事,风刮过来的。”
又一阵冷风吹来,我打了一个寒颤,看着黑布,吓的缩了缩脖子。黑布,不是坟头上的玩意吗?再顺着陶木匠的目光看去,模糊中见到好几个黑影在远处随着风儿飘荡。
“小然来迎接新人了。”寂静的夜里,司机脸色发白,突兀的说出这句话,差点没把我吓尿裤子。
陶木匠的女儿叫陶然,跟我同年,小时候她到幺爷爷家做客,我见过一次。穿着公主裙抱着洋娃娃的身影我记得很清楚,凤凰飞到鸡窝,不想记得都难。
我不相信有鬼,却本能的害怕。
“小黄别瞎说。”陶木匠呵斥司机一声,温和的对我解释说:“那是一根竹篙绑着白布,如果是黑布在夜里也就看不见了,这里隔得远,所以看着像黑布。这条黑曼布还真是小然坟头的……”
“咯咯……”
像是风声,又像是笑声,嘶哑的声音环绕在空中回荡,阴气森森吓得我一头钻进了车里。
陶木匠把我扯出来,皱着眉头说:“不管是冥婚,还是怎么回事?既然你是我女婿,得让你瞧瞧什么是鬼!”
他的劲儿很大,我的手腕像被钢钳夹住一搬,怎么也挣脱不了。
我被拉着,环绕周围十几颗树逛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陶木匠停下脚步,松开我的手,自顾的念叨着说:“奇了!”
他掏出一根有过滤嘴的高级香烟,含在嘴上点燃,深深的抽了一大口,又把烟头甩在地上,退后几步,对着一颗白杨树冲过去,向上一跳,跳了半米多高,双臂抱着粗大的树干,腿脚并用向灵猴一样,没爬几下到了长树枝的地方,又没爬几下上了七八米高的树巅。
我自认上树掏鸟窝,下河抓鱼虾,是一流的高手,见着四十多岁的陶木匠爬树的本事,半天合不上嘴,连怕鬼都忘了,心底只有震撼。
不一会,陶木匠从树上下来,带下来一个米斗,米豆底部还穿着一根尼龙线,他把米斗丢地上,又顺着线爬了好几颗树,最后气喘嘘嘘的拿下来好几个米斗,以及一个人形的风筝和一个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像灯笼一样的玩意。
“小四,你听好了。”陶木匠把其中两个米斗对着白杨树,拿着用线连着的另一个米斗让我走远了听。里面响这轻轻的咯咯声,声音很嘈杂,跟刚才林间响起的声音很像,但也有差别。
那年我还不知道用八宝粥瓶子,插上棉线当传声筒玩,对这种简单的物理现象很新奇。
“三个米斗紧扣着树枝,风水进去,从对着下面的米斗传出来,半夜声静,人静下心来听的时候也就能听到那种“咯咯”声。”陶木匠把漏斗丢在一边,拿起灯笼挂在风筝后面,点燃灯笼里的火,很快灯笼带着风筝升上了高空,超过白杨树顶。他用丝线控制着风筝,由于夜太黑,人形风筝是黑面料,从下面往天上看,感觉是一个人影飘在天上。
如果我不知道是陶木匠放上去的,在平日晚上见着,还不吓的屁滚尿流。
师傅没学过物理,什么孔明灯原理在他面前都是扯淡,用他的话说,这是祖传的奇巧技艺,早在春秋战国时代祖师爷鲁班就玩剩下了。
这个小插曲,深深的震撼了我。司机小黄调整好小车,再次启动,我坐在后座很想开口问话,又有些胆怯。
“想问什么?问吧!”陶木匠恢复和蔼的笑容。
“那个,陶……陶……先生,世界上没有鬼,你为嘛还让我结冥婚?”我想起他爬树的情景,畏畏缩缩的发问。
他笑了笑,反问道:“我说过世界上没鬼吗?只是告诉你,现在是有人装神弄鬼。”他不得给我说话的机会,拿出大哥大,又说:“在几百年前拿出大哥大,也许会被当成神仙手段。可能鬼真的存在,再过几百年人能通过自己的方式探知鬼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我摇了摇头,没懂他的话。他的行为告诉我,世界上没鬼,可又说有鬼。十六岁的年纪真不明白师傅是想表达,人得怀着探究的心思去看待问题,对待没法定论的东西非要下个定论,这是一种严谨的态度。
九一年的县城处在国道和省道的交汇处,只有两条不长的街,一条沿着省道一条沿着国道。现在扩大的县城在当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