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若婷年满二十,小姐姐一岁,也算是老姑娘了,因为她娘身子不好,一直都是她照顾,所以耽误了婚事。去年冬天,病榻上的姨奶奶终于过世,魏易安便开始替她张罗婆家,可一直也没有合适的人选。家世不好的,怕委屈了孩子;家世好的,人家又嫌她的出身和年纪,一直高不成低不就。今天沈孝儒上门,送来了天作之合。两家是世交,现在又成了亲家,虽说两个孩子都是庶出,但这份家私都是有的,将来不会亏待了他们。沈孝儒想想,确实如此,便点了头。
大事已定,魏易安叫人备了一桌酒席,和沈孝儒对饮起来。两人越喝越高兴,年轻时都曾经放浪过,这会儿就相见恨晚,越聊越投机,不知怎么又提到魏家的小女儿魏若嫣,刚满十六岁,和沈杰同年,聪明伶俐,不如让这两个孩子也订下亲,这才是真正的通家之好。沈孝儒哈哈大笑,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第二天一早,沈孝儒揉着脑袋睁开眼睛,看见屋子里满地碎片一塌糊涂,冬梅坐在床边哭,眼睛肿得跟桃子一样。
“一家子看不起我也就罢了,你不能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作践,什么庶出配庶出,你说的是人话吗?”
沈孝儒这才知道自己昨天喝醉,回来口无遮拦惹了祸,忙劝慰。冬梅哭得更凶,非要沈孝儒去退婚。沈孝儒把冬梅推开,砸碎了手边一个茶壶,脸色铁青:“婚事定下来了,怎么可能反悔退婚?我告诉你,沈浩想娶也得娶,不想娶也得娶,你要是不愿意,就给我滚!”
冬梅傻了眼,想起当年那档子事,因为退婚死去的杜家小姐,再不敢多言,沈家两位公子的亲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文清韵开始着手筹备沈浩的婚礼,沈家多少年没有这样的大喜事,所以要特别隆重对待。冬梅因为没有达成心愿,有些懈怠,反不如她上心了。
先要重新收拾北院的房子,原想修葺一下,可沈浩在北平住惯了洋房,于是内部要按照洋房的样子装潢,家具木器,全从北平买。然后是准备新郎的礼服,中式西式各一套,要到上海订做。还有酒席,本打算在自家招待,沈浩嫌土气,想去饭店,文清韵也依了。天香阁没了,民国八年一场大火,烧成一片瓦砾。曾位列五大家族之一的严家把那块地皮买了下来,盖起海州城第一座西式的饭店——富海大饭店,平地起了五层高楼,有中西餐厅、高档客房、跳舞场和游乐厅,能吃能住能玩,成了时髦人取乐的好地方。三层的大宴会厅举办西式婚礼正合适,价格自然不菲。 文清韵见沈浩喜欢,也点了头。晚上冬梅关上门,咬牙切齿地告诉沈浩,这才是真正的笑面老虎,你以为她是对你好,她是给自己买名声呢,顺便让你丢人现眼,让全海州城的人都知道你娶了个庶出的小姐!沈浩不动声色,冬梅更气:“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沈浩这才站起来,双手按在娘的肩膀上,低声说:“娘,我心里有数。你放心,这沈家的一切,早晚都是我的。”
这才是她的儿子!冬梅眼里重见了光芒。她从小的教育灌输确实起了作用,沈浩敏感善妒,遇事往坏处想,都是冬梅一手造就的。她还让他自卑,对出身耿耿于怀,于是毕生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真正的主子。
冬梅想了想,又说:“委屈你了。要娶那样一个女人,她怎么配得上你?”
沈浩无所谓地笑笑,他娶谁都一样。哪个女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尽快成亲,然后才可以接手家里的生意。这是沈家不成文的规矩,沈孝儒当年也是成亲之后才到甡茂永帮忙的。
其实他对女人的心已经死了。在北平时,他爱上过一个女人,清华大学的高才生,老家在南洋,光是橡胶园就有上千亩。女孩开始对他也有好感,一起吃饭看电影逛花园,热恋了一阵子。沈浩正在疯狂迷恋她的时候,女孩告诉他,家中不同意他们交往,因为他是小老婆生的!女孩说完就走了,后来还退了学,听说回南洋去了。这次失败的爱情给了沈浩致命一击,他无比痛恨自己的出身,万念俱灰时又想到冬梅的一言一语,小时候他饱受折磨,总觉得别人另眼相待。在北平,周遭的人不知道他的出身。他是太爱那个女孩了,才和盘托出,变成了刺伤自己的利刃。他成了酒鬼赌棍,也就是花钱如流水的那段时间。他以为自己这辈子不是死于酒精,就是死于赌桌。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个女孩离开是因为家中破产,要她回去嫁给债主。她找了庶出的借口,是不想他为她难受一辈子,宁愿他恨她。
沈浩走到门口,回头说:“娘,等过几天,你找个机会帮我跟爹说一下,我想成亲以后到海赣垦牧公司去上班。”
“好啊,包在娘身上。”冬梅笑了,一切都舒心顺意。
第二天一早,文清韵抽空到了甡茂永,新请来的掌柜姓刘,文质彬彬,待人和气,做事有主见,很得文清韵信任。他这次把大奶奶请来,是想问问原订要发往热河的货是不是还起程,因为听说那边战事频繁,路上怕有危险。文清韵点点头,甡茂永“信”字起家,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失信于人。既然已经和热河那边签订了合同,就要履行。刘长林点点头,自去安排。
文清韵上了二楼,想在小账房坐坐,家里最近乱乱哄哄不得安宁,在这里偷得浮生半日闲。刚坐了一盏茶的工夫,小多子气喘吁吁地找来,开口还是那句话,了不得了,三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