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云庄上住了一宿后,辞别祁慕田,丘胤明一路快马回到京城。
进了西城门,缓缓地行走在熟悉的街道中,看着四周围寻常的士夫走卒,农匠商旅,忽觉昨日之行犹如做梦。脑海里不断地重复着大小姐从厅堂门口走进来时的样子,她喝茶的样子,说话的样子,她修长的手指,优美的下颚,双唇的柔和曲线,眉间的天然态度。他想起她临走时看他的眼神,就算她本领通天万夫莫敌,在他面前终究只是温柔腼腆,一丝甜甜的味道在浑身血脉中蔓延开来,竟自顾笑了起来,引得路人侧目。一路胡思乱想,魂不守舍,还好黑马识得回家的路,当他意识到马停了下来,才发现已经在自家门口了,猛然想起东方炎的病不知好了没有,便将马交给佣人,自己向东方炎的宅子里去。
话说东方炎染了肺疾,卧病在床将近有一个月了,近些日子大有好转。丘胤明来到东方炎的屋子里时,见无为和东方麟也在。东方炎正披衣坐在里间的床上看书,东方麟和无为坐在外间研究着解九连环。丘胤明觉得奇怪,问道:“怎么想到这个玩艺儿了?”无为道:“自从上回出门回来,东方就去弄了一个,还总是强拉着我一同研究。”东方炎在里面听说,笑道:“麟儿的新鲜事总是层出不穷,我早就习惯了。”丘胤明走进里间暖阁,见东方炎有心思说笑,已知道他没有大碍,问无为道:“予敬现在情况如何?”无为道:“依我看,药已不用吃了,我另开了个补中益气的方子。再卧床修养几日就可痊愈。”四人又说了会儿话,丘胤明和无为便告辞回府。
次日十二月廿三,正是小年。宫里就过年的诸事已经准备停当。一大清早,朝房里头生着几个大火炉,众位官员们早早的就聚集在屋子里等候早朝。本来新年将至,照例皇帝要接受百官朝贺,并祭祀宗庙。可皇帝的病情时好时坏,不知今日会不会出来。虽然许多大臣早已上疏建议皇帝早立太子,可是拖了许久皇帝仍然没有册立东宫的意思。众人虽在人前不好妄言,可私下里早已议论纷纷。
当年太上皇英宗皇帝在太监王振的唆使下御驾亲征瓦剌,结果大军覆于土木堡,上皇被瓦剌俘获。国不可一日无君,众臣旋即拥立上皇的弟弟称帝,改年号景泰。可瓦剌国不久便主动提出交还英宗皇帝,使得景泰皇帝十分不悦。原本这个皇位就是情急之下仓促之举,忽而上皇归来,落得甚是尴尬。于是英宗皇帝归来之后便被软禁在南宫,而景泰皇帝迫于面子,丝毫不尽兄弟之谊。起初皇叔襄王还劝说皇帝应以格外的礼节尊重上皇,胡滢等大臣也曾表示英宗生日时应率百官贺寿,这些全被皇帝一一敷衍了事。景泰三年,皇帝又降上皇的太子为沂王,立自己的独子为太子。可是不久太子病逝,皇帝虽然曾有过复立沂王为太子的想法,可这无疑是给自己丢脸,于是作罢。如今皇帝病重,立太子一事自然又成了众臣议论的首要大事。
这时离上朝还有些时候,官员陆陆续续进来之后便三三两两聚在几处。丘胤明刚走进西边朝房便迎面遇上了工部侍郎赵荣和都察院右都御史杨善两人,相互问安后,三人在一个角落里坐下,寒暄起来。丘胤明素知赵荣好与人争论,和朝中不少人有过口角,在同僚之中的名声不佳。杨善当年和赵荣一同出使瓦剌迎上皇回朝,和赵荣脾气相投。以前在工部的时候,曾处理过赵荣吩咐下来的事务,丘胤明向来十分小心,遇事若有分歧,则面上从不提出,而是私下里吩咐手下的官员从快解决后再轻描淡写地搪塞过去。赵荣对这个年轻的下属找不到什么数落的把柄,加之丘胤明说话办事都对他很敬重,于是赵荣对他印象很好。杨善比赵荣更加伶牙俐齿,丘胤明同此人未曾深交,可如今他是自己的上司。此时坐在二人当中,多少有几分不舒服。三人聊了一会儿各自衙门里的事,丘胤明忽然灵机一动,听说这杨善消息灵通,何不找个话题让他炫耀一番,这样一来杨善必定高兴,而自己则免得多说话,岂不两全其美。于是故作好奇道:“近来听闻内阁里为立太子一事,诸臣不合,杨大人可知一二?”
这一说正中杨善下怀,只见其眉头一舒,小声道:“丘大人所言不差。以杨某看来,这立太子一事原本乃天经地义,即便复立沂王亦乃情理之中。而如今尚有数位大人或执意否决,或不置一词。前日有人私下向萧大学士问起,你道萧老如何作答?‘即退,不可再也。’”
赵荣道:“其中必有缘由。”
杨善眯了眯眼,压低声音说道:“唉,想必众人皆心知肚明,只要于少保一天不进谏立太子,圣上就不会下诏。还有,听说王大学士居然说,‘安知上意谁属?’你们看看,这里头杨某觉得尚有些蹊跷。”
杨善这番话不无道理,如今朝中谁都知道,当今圣上能够坐稳这龙椅,全靠太子少保于谦当年全力主战,击退瓦剌,保住京师。于是圣上对于谦言听即从。而于谦深感皇帝的知遇之恩,大展才干,同时亦藉着皇帝的特殊信任,在朝中一言九鼎,妒嫉不服的大有人在。于谦自然不希望立太上皇之子为太子,一旦皇帝驾崩,他在朝中将立刻失势。于是隐隐约约有人传言,于谦想劝说皇帝立藩王世子为太子。
赵荣摸摸胡子,道:“杨大人言语还当谨慎为好,莫要说得太直白。”
杨善道:“赵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