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奕、袁耽、褚裒三人行上前来,四人沿着州中石道缓行。
王氏庄园虽建在山下平阔处,但行雅之地却在深山之中。刘浓一路慢行,一路打量着四野。百步一景,呈层叠之势,直逐至颠。
山脚:松竹婆娑成阵,每株参天古松下。必置石案,案上刻纹棋盘,人行于其中,神意幽然。山腰:曲水如藤似曼绕走廊间,株株桂树被风一拂。抖落红黄二色随溪默流,暗香潜葬。山顶:飞瀑如惶,急流似湍;绿海摇曳朱亭,恰似越女,舞姿翩翩。
大越之山,名不虚传!
因是有例行雅,众人便散落各处,行棋者至山脚松林,将袍摆一撩,落座于石案。静待对手上前;作画者则多至山颠,吟哦一阵,摆笔置案,或描湖、或注松、或纵揽山水人物于一画,各作不同。
首日,并无辩谈与音律,刘浓难得清闲,陪着褚裒饮了一阵山风,褚裒摆案行画。稍稍一观,竟是全景图。想来他终日必将埋首于其中,漫不经心的左右四顾,错落的矮案已将整个山颠铺遍,到处皆是簇簇头冠。趁着褚裒专心事画之际。挥着宽袖,悄然移步,尽捡人少之处而行。
但行一阵,人烟渐无,丛生的杂草扯着袍角,似欲教其留步。不知不觉间。竟行至飞瀑之源。
一汪碧水如眼,嵌在嶙峋怪石间。
来福抱着琴,四下瞅了瞅,笑道:“小郎君,这里倒是清静,要摆案么?”
“不用了。”
刘浓站在潭边,眉眼被潭水一洗,徐徐而展;双拳对在胸前,缓缓一阔,随后举拳向天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此处无人,不用顾忌仪态,当下便撩着袍摆席地一坐,歪歪的靠向背后巨石,半眯着眼,神情悠然。
自离华亭而至会稽,到了这王谢fēng_liú的山阴城,****皆不敢有丝毫懈怠。入学馆,结识王谢袁萧,拜谢裒为师,将华亭美鹤之名播于此城内外。诸如此般,看似羚羊挂角不着痕迹,实则尽皆依循胸中所思所欲而为!尚有一年便行及冠,岂敢行差踏错半步!根基虽薄,然只要不懈填积,终将至洛阳。
思及此处,嘴角微微翘起,轻轻的拍打着曲在身前的右腿,神情愈发惬意适然。远方,轻鸟成行,无声掠过眼帘;近处,碧水盛幽,偶闻丝语叮咚。
景与意合,神携心飞。
一时情动,侧首笑道:“来福,琴!”
“好勒!”
来福虽不通音律,但最喜欢看小郎君弹琴。没错,是看非听。小郎君弹琴时神情专注,浑然而忘外物,美得紧,妙得紧!
何需摆案?且把烂琴横腿间!
青冠略歪,谁管?
今日之音,不奉苍天非献诸君,只为酬得已心!
“仙嗡……”
一曲《十面埋伏》。
琴音在潭面由然一荡,随即升腾而起,绕过丛林之梢,悠悠地在风中一旋,滚落来人耳中。
“仙嗡!嗡!!”
一指勾撩,将人的心弦扯绷,不松。
来人抚着银白长须的手顿在半途,眉头紧皱,心神为其所夺,犹似置身于列阵环围中,煞煞霜雪垒满寰宇间,即将倾山倒玉将一切掩埋。
“嗡,嗡嗡……”
紧随其后的撩指、按音乱拔乱洒,霎时间,天上地下万箭齐发。
“嗡……”
琴音徐徐收回,渐尔再不复闻,仿若功成身退、擒首默归。昂立于树下的老者将手缓抚而下,慢慢捉住须尾。
清风漫起,摇着冠带,背心渗凉!
老者眯着眼睛,情不自禁的喃问:“何人操琴?”话将出口,摇头自嘲一笑,既欲得知,何不上前一观!心有所思,脚步便加快,穿林走丛,疾疾行至潭边。
潭水悠悠,人已不在。
老者攀至石上,纵目四觅,倏地眼神一凝,只见在林中深处浮着月袍、青冠。
笑意渐聚于眼底,渭然道:“原来是他!果真了得!”
……
“刘郎君!”
刘浓与来福即将穿出树林时,从一株桂树的背后,宋祎款款冉冉飘出来,手捉玉笛,依旧一身绿衣。
林间尽翠,衬着粉面朱唇,若妖不似人。
刘浓剑眉微凝,这个妖媚人物莫惹为好,稍作揖手,淡然道:“见过宋小娘子,刘浓尚有……”
“刘郎君,宋祎只有一问!”
宋祎迈着丝履,踏前一步,擒着青笛轻轻一击玉掌,将刘浓的话头生生掐断。绿纱眷丛,清风撩姿,真个美若山精。
山精凝目直视刘浓,嘴角聚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半晌,轻声道:“适才,宋祎有幸得闻刘郎君鸣琴,本欲以笛相合,不想几番反复,宋祎竟无从切音,不知此曲何名,乃何人所作?”
刘浓眉梢一抖,稍稍一想,答道:“风雨山亭,刘浓偶得!”
“哦?”
宋祎细眉轻扬,以笛拍手,缓缓度步,嘴里则喃喃有辞:“风雨山亭,风雨山亭……嗯,确有风势雨势危势,然尚不及此曲,莫若宋祎为君再取一名,不知可否?”
言罢,眯着细眼,歪着脑袋,看向刘浓。而手中青笛之端,恰好伏于左掌中,五指一合,根根雪嫩。
二人目光作对,各不相让。
稍徐。
刘浓深吸一口气,徐徐在胸中一荡,揖手道:“宋小娘子有此雅兴,刘浓自无不可。”
“莫若,四、面、埋、伏!”宋祎一字一顿,樱唇吐出最后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