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锦看了一眼自己生活的空间,这里还好,是专门供她生产的,等她出了月子就不能住在这里了,要搬到女监和大家一起住,她不能享受特权,包括工作,她也不会借着纪容恪打点和通融而偷懒,她知道这是自己的罪,她想要赎,她为自己赎了,再为纪容恪赎,天就不会怪了。
她当然不会让孩子跟着她在监狱里受苦,哪怕别人对她再好,她也有一个当罪犯的妈妈,她觉得这是她最大的错,她对不起孩子,她宁愿孩子永远都不知道,她有这样一个妈妈,她妈妈该是贺润,她爸爸是纪容恪。
冯锦坐在床畔,把一一抱着怀里,她怎么会舍得她呢,天底下哪里有母亲舍得自己的孩子去喊别的女人妈妈,可她不舍得又能怎样,她身份太可耻,也太肮脏了。她难道要看着自己九死一生生下来的女儿,因为一个罪犯母亲而被嘲讽,背着一生无法抹去的耻辱,低人一等吗。
她给不了一一别的,总该想办法给她尊严与体面。
冯锦含着眼泪亲吻她,用自己的额头贴她的小脸,她真瘦真小,可她褪去了一丝黄恒的皮肤,也非常白嫩,她惊喜于一一没有任何缺陷,她是完好无损的,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唯一该感激老天的,就是赐予了她一个健康的孩子,没有让她的罪孽,加注在自己无辜的女儿身上。
狱警抱着一一离开时,何一池跟着纪容恪就在接见室等候,冯锦咬着牙始终背对门口,直到一一忽然在走廊上啼哭起来,那哭声越来越大,撕心裂肺的扯痛了冯锦,她顾不得自己虚弱的身体跌倒在地上,她用力爬着趴在门口大喊等一下,狱警听到她呼喊立刻停下脚步,以为她后悔了,便转身跑回来,冯锦看着狱警怀中软软粉粉的一团,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有改变,她只说了一句话,“叫一一,纪一一。”
狱警再三询问她不要后悔,她一声不吭,趴在地上将脸埋进手臂里,浑身都在颤抖。
七年,她没再见过女儿一面。
纪容恪会在一一生日时拍下一张照片,转交狱警带给冯锦手里,三百六十五天的执念,那么多无眠的深夜与落寞的黄昏,就在这一张照片里,一一日益长大的眉眼间,成为了冯锦全部思念的寄托。
她还是固执不肯见纪容恪,八年的监狱生活不曾消磨掉她的锐气与棱角,也不曾改变她的骄傲和清冷,她即便穿着女囚服,也没有让自己脏一丝一毫,她总是最干净的,指尖修得整齐,头发一点油都没有,衣服纤尘不染,哪怕再难做的工,她不会抱怨,哪怕再热闹的时候,她也不坑半字。
所有人都说,冯锦入狱前比这里的女囚加起来都要风光,可她却也最平和,她会对每个人微笑,也会对每个人沉默,她不挑事,不喧哗,不吵不闹,从没和任何人闹过矛盾,就安安静静的坐着或者站着,经常会被人遗忘掉她的存在。
可她最大的倔强就是一眼都不肯见纪容恪,任凭他来来去去无数次,那样高不可攀尊贵不可言的男人,像一个孩子,央求着她,她就是半点不心软。
这份固执似乎已经融于她骨血里,别人说她恨他,所以这一眼都不施舍。可她知道,她不恨,她爱,爱不是占有不是牵扯,而是成全,是在自己无法做到陪伴时,就躲得远远的,抹杀掉他最后一丝幻想。
纪容恪有一次和她赌气,说见不到她就不走了,就在监狱里,一直等到她肯出来为止。
他不吃不喝等了一天一夜,可她无动于衷,狱警说她不会出来,她对于监狱外的世界,早已不闻不问,心如止水。
纪容恪站在监狱铁门外,沐浴着呼啸的北风,对面野沟里的野草和芦苇荡已经枯黄,长了半人高,一片杂乱与凄芜。
他在这广阔无垠却让他不安又孤独的天地间,自嘲得笑出来,他怎么忘了呢。冯锦多倔啊,她不肯的事谁能逼得了,她想做的事谁又拦得了。
一一和她一模一样,何一池说一一像他,可他觉得像冯锦,他这辈子啊,就栽在这母女俩手里,栽得彻底,永难翻身。
纪容恪经过贺润旁边推门而出,拐到二楼的走廊头上,那扇粉色的小木门没有关合,露出了一条窄窄的缝隙,一一穿着咖啡色的纱裙,正伏案专注做着算术题,她的私人老师比纪容恪还要年长十几岁,他苍老的脸上有许多皱纹,正含笑抚摸着一一的头。
他很喜欢一一,不止一次夸赞她文静懂事,悟性高,她什么都学,学什么都会,一点就透,当真冰雪聪明。
一一唯一的缺点就是沉默寡言,并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那样活泼开朗,她五岁时候患过抑郁症,用了八个月时间才治愈,曾经瘦到了只剩二十多斤,连路都走不了。
那段时间纪容恪也陪着她瘦,贺润也吃不下,她看着这高大威猛的男人累得只剩下百斤出头,瘦得颧骨都塌陷了,她疼得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份心疼让她也食不下咽。
瘦弱的一一醒过来会呆滞的望着天花板,不管怎么引诱她说话,她也不肯张口,不吃不喝,不哭不笑。
纪容恪实在没了法子,他发了狠将一一从床上拖下来,狠狠的拖在地毯上,他怒声质问她到底要什么,还有什么不满。
一一哽咽着,眼眶通红,她忽然磕磕巴巴的说,“要、要我自己的妈妈。”
纪容恪所有愤怒与暴躁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他怔了怔,看着一一因为隐忍而扭曲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