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姐睡在红木雕花拔步床上,帐子因为天热撩了起来,露出她玲珑的身躯,纤细的手指,熟睡的面颊。
徐纪文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慢慢蹲下身子,贴近了她的脸。
月光下,有滴晶莹的泪珠在那她紧闭的眼角挂着,没有流淌下来,却不知是在等谁。
徐纪文看着,心疼得不能呼吸了。
他伸出手去触碰那滴泪,泪珠转瞬间顺着他的指尖流进了手心里,流到了心尖上。
元姐自他飞奔而去,那泪水便止不住地往下砸。
这半年来,她离开生活了十年的山村,开始了极近颠沛的生活。
和舅舅,聚少离多;同丽姐,擦枪走火;来武昌,几多算计;连她打心底信任的郑四哥,都弃她而去。
往日郑四哥从未与她说过一句重话,从来都是温声细语,处处关心。可今日,自己分明看到了四哥恨不成钢的怒意,看到四哥失落伤心的背影,看到了四哥弃她而去的冷情。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就像不知道丽姐那样对她,她哪里错了一样。
丽姐对她指桑骂槐,冷嘲暗讽,她还可以理解成她与她误会连连,道不同不相为谋,可四哥呢?
四哥那样义薄云天,侠肝义胆之人,又为何恼了她,她只好认为,是她品行不好,才犯了众怒。
流过泪,伤过神,她身心俱疲,早早地就睡下了,等舅舅回来,她一定要好好问问舅舅,自己到底该如何为人?
终究难以安寝,每每诸事烦扰,与人龃龉,她总会把儿时那场逃亡变本加厉的在梦里铺散开来,以至梦呓,甚至夜哭。
这会儿她便不安起来,没了方才的安详,皱起眉头,一脸忧愁。
徐纪文看着更是悔恨不已。定是自己闹得她不得安宁,他恨恨想道。
然而他的自责,并没能让元姐好过起来,她张开了嘴,想喊什么,可喉咙里只有支离破碎的音透出来,一双手也胡乱摸索起来,一张清秀的小脸完全皱在了一起,就像是揉成一团的纸张一般。
这可把徐纪文吓坏了,他心里也乱了起来,他再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一下握住了元姐摸索的双手。徐纪文略带薄茧的温暖的大手包住那双细嫩而湿冷的小手,让元姐一瞬之间镇定了不少,破碎的呼喊停了下来,眉头松散了开,呼吸也渐渐平稳了。
徐纪文看着,松了口气。
可他放松归放松,可心里就像吃了一筐子苦瓜一般,又苦又涩,苦遍了全身各个角落。
他就任凭自己心里苦涩蔓延,他知道,这是老天对他下晌鲁莽行径的惩罚。
过了约莫半刻钟,当徐纪文听到门外轻轻的走动声时,不得不松开了元姐的手,站了起来。
脚步声越发近了,正是朝着正屋来了,他掀了窗子,翻了出去,不过他没走,就蹲在窗下的草丛里。
屋里有两个脚步声响起,其中一个开口说了话,说道:“姑娘下晌哭湿了好几条帕子,问她也不说,只说是自己不好。这会子睡下了,我就怕她又做了噩梦,睡不安生。”
这个说话的是元姐的贴身大丫鬟春霞,徐纪文识了出来。可春霞说的话,却让他心里又添了一层苦意,他叹了口气。
“哎,姑娘自小就是这样。那会子千里逃命,我抱着她,白天一声不吭的,一道夜里睡下就开始在梦里哭闹不停。姑娘心里苦呀。”一个妇人的声音响起。
应该是李二婶,徐纪文想。可这并不重要,李二婶说的话才让他惊讶万分。
一直以来,他以为元姐就是无父无母,孤苦零丁地隐居罢了,却没想到她在幼年还经历过逃亡,还是千里逃亡!
李二婶这番话说得徐纪文肝肠寸断,他不能想象,元姐自小是受了多大的苦。
只见她平日里俏皮说笑,进退有度,受了委屈也不会张牙舞爪地一报还一报,却没想到她把苦闷都窝在心里,把凌乱都幻成梦境,这不是折磨她自己么?
不,不,这不光是折磨她自己,也是折磨着他,就让他如今什么也做不了,一步也离不开,只想守着她,不让她再在梦里痛哭流涕。
春霞点着灯看了看元姐,见她睡得还算平稳,松了口气:“姑娘这会子没事,我们先出去吧。”
“嗯,别忘了给她备些安神茶,夜里醒了喂她喝。”李二婶道,她说着,二人又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徐纪文又翻了进来。
再看元姐时,他的手不由自主就拉起了她的小手,没了他的温暖,她的手又凉了起来,还出了不少冷汗。
徐纪文想着她定然难受,便暂时离了她,寻了块儿帕子与她擦手。可这黑灯瞎火的,他也找不到哪儿有,好不容易在梳妆台子上瞧见一块,刚想拿来,就听元姐在梦里,轻声哭了起来。
这一声哭啼把他的心都揪了起来,再顾不上什么帕子不帕子的,一步便奔到了床边。
元姐的睫毛上已有了点点泪花,她双手捂了胸口,秀眉紧皱,一抽一抽地轻声啼哭。
这可如何是好,徐纪文顿时没了主意。
他想起小时候,有一次三哥跟人打架,吃了亏,还掉进了池塘里,夜里就发高烧,梦呓,哭闹不停。
当时他就见母亲赶过来,把三哥抱在怀里,轻轻唤他小名,轻轻把他叫醒,免得惊了他。当时他还想,三哥也有这么娇惯的时候,自己可不要这般,跟个小姑娘似的。
他想起这事,心里便有了主张,可他终究没和哪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