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两说。
若敖子琰回程途中,听闻北逃的众臣所言,早知真相,又何尝没有想过。
一边是家族,一边是爱妻。
任是谁也无法衡量其间孰轻孰重,放下哪一边都是剜心之痛!
直至今晚,亲眼见到若敖六部惨败如山倒……一切终于鲜血淋漓地撕裂开来,摆在他的眼前,逼他做一个取舍。
是装作铭感五内,将此事从此忘记,粉饰度日?
还是……
那一刻,在他骨子里流淌了二十二年名为若敖氏的骄傲,推动他做出本能的抉择。
纵然他分的清什么是大是大非,但就算分的清又如何?在他血液里,流淌着的是这个权臣世家历代积淀而来的冷酷和清醒。
是若敖氏给予了他今天的一切尊崇和荣耀。
所以他,若敖子琰,不是什么无姓无氏无名之辈。
头上的氏——若敖。
承载了他一生所有。
即是在世人眼中,若敖氏对于他们而言是一生可望而不及的存在,只能仰望,嫉妒,甚至愤恨,可是没有若敖氏就没有他若敖子琰这一生。
所以,他。
才能因此成为大楚每一个贵族倾羡的对象。
生来时他是天之骄之子的令尹嫡子,少年时他是天才绝伦的贵族范本,青年时他是楚国风头最劲的第一公子,还是意气风发的楚之左徒,更迎娶了楚王的嫡长女,推进了若敖氏与王室进一步的强强联合,甚至二族合一,以她的姓,他的氏,成就全新的大楚,并借晋国之失成功一血楚成王之败,开启了楚晋复霸的初战首秀……
“少年天才绝伦,青年官拜左徒,封妻荫子,恣意飞扬,一生生在王侯家。”
他这一生都是这样活在他人的仰望之中。
拥有无与伦比的才华,并拥有展现这才华巨大的舞台。
他的父亲令尹子般从他一生出,就握住他的手,在九州的地图上写下属于他的撇和捺,成就了他的“人”生极致,并将他一步步推向楚国最大最盛的权力中心,成就属于他的划时代。
他方能站在荆南的云巅上,遥望九州。
“我儿,子琰,琰如玉圭,雕饰玉表,自然冰锷含彩。”
他用尽一切诠释父亲赐予他的名字,然而他的成就又远远超出了“他”的期望,他在军事,政治,权谋,刀锋方方面面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的手甚至紧紧握住了整个楚国的未来。
老师曾评价他和成嘉:“成嘉与你一般才学,能力出众,然他亦还是不及你,不仅仅是出身,就连这抱负,眼光,他亦远不及你一人。”
他就像一座高山,从出生起他的高度就非常人所能及,人人争相膜拜,仰望,追随,却无人真懂他……
就算芈凰亦不能,她亦如大家一般只看到他与这个时代、地位阶层相匹配的骄傲,甚至放纵,却有意无意地忽略掉了——他的天真。
谁能相信他是天真的呢?
在这个强者竟逐于天下的时代。
除了骄傲,荣耀,在他的生命里,其他被所有人通通忽略。
他单纯的憧憬。
所憧憬的一切。
他手中还握着众人庆贺的烈酒,目睹着满朝文武头一次对他流露出近乎失望的目光,仰脖一饮,酒入喉头,辛辣刺喉,霸道无比,又激荡心肺,浓烈之味正如他这一生令人久久回味。
饮罢,他当即从宴中不告而退。
芈凰见此亦随即离去。
……
早就命人备好的铜轺车,守在四周的士兵们见到若敖子琰与芈凰一前一后走近,掀开车帘容二人进入后,就知趣地退到远处守卫。
万般话语。
此时相看无言。
芈凰看着他的背影,轻轻一语,“你是在怪我刚才在众臣面前逼你作出承诺?”
一想到令尹子般之死,他的双眼再度赤红如血,牙槽死咬却负手只留一个高傲的背影不肯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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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就算如今越椒死了,也难解你心头之恨!”
良久,芈凰伸手,突然从背后一把抱住他,幽幽开口道,“我也知道,就算我说令尹之死不是越椒之过,是我父王错了,此事,是我父王是我芈室亏欠于你,你也心头难解。”
男人身子一僵,闻言竟顿时大喝,要挣开她的怀抱,“你既然知道,那你还说什么?还当着众人面前说那一番腥腥之态的假话作什?”
“我知道。”
“是我错了,是我逼你。”
芈凰见他如此,除了一句“因为我知道无论如何我都还不了你一个活着的父亲!”再什么也做不了。
人死不能复生,大错已经铸成。
她拿什么改变?
若敖子琰闻言背影更加僵硬,顿时痛哭失声,转身大问:“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凄惨而死的要是我的父亲,而不是你那昏庸无知懒惫愚昧无知的父王!”
“为什么?!”
“你告诉我?”
心中却渐渐明白过来,这一次他是真的从此失去父亲,若敖氏真的是从此跌落,不再是昔日那权倾大楚的第一氏……他亦不能再做那个恣意神采的若敖子琰。
“我知道我父王死了也不足以平息你的怒气,所以,我害怕,害怕你怨我……”
芈凰抱着他,听着他一声声控诉,不由心中发苦,连连摇头说道,“我素知你只愿我做那寻常妻子,不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