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同楼两人向同是一袭白衣的琴师互相致意完毕,琴师喝了两口舒珲赐给他的茶水,也不说感谢的话,只是活动手指又弹奏起来。
这次演奏的是《白头吟》,相传为西汉才女卓文君所作,表达了女子对于破碎爱情的决绝刚烈之情。
白衣琴师缓缓吟唱,语调微妙精细,情感复杂多维。点滴哀切溶于倔强刚强,遣词用字与定调谱曲中又隐含了女子柔肠百葛似的短促鼻息。
酒博士上来,见诸人沉浸曲赋,知趣地于一旁静候。舒珲此时也没心思搭理。
待到最后一个羽弦散音落下,琴木犹自振鸣,琴师起身款款向舒珲一桌行来,抱拳作揖道:“民女卓梦菱,见过各位官人。希望本楼的招待,还能够令几位官人满意。”
几人都有些发愣,舒珲旁边的酒博士凑到他耳畔小声说:“这是本楼少东主,听说贵客想要听曲,而楼里聘请的歌妓外出未归,便亲自上楼操琴。”言外之意,就是问你感不感动?
之前诸人已经听说过,十方楼对面的十方堂瓷窑,也就是现在不用特指的话人所共知的邛窑,与这十方楼是同一个东家。
作为如此巨大产业的少东家,虽然不能说能够和官员相比,但是能够屹立不倒总归有些自己的手段。此时主动献艺示好,令诸人也是觉得受到的招待超乎寻常的周到。
但是舒珲在意的重点不是这个,而是他竟然自称“民女?!”
他小声问酒博士:“你们少东家,究竟是男是女啊?”这就很矛盾了。女扮男装的话,为什么会自称“民女?”,不是应该假装别人都是瞎子的吗?
酒博士吃惊地看着舒珲,这小少爷不会是瞎子吧,是男是女这么明显还需要问我?
“少东家当然是女子!刚才她不是已经说了吗?”
袁天罡看舒珲没有答话,便与卓梦菱交谈了几声,表达了对此地服务还算满意,尤其赞扬了她的音律之道。
等舒珲跟酒博士交谈完,终于弄清楚了自己从一开始就犯了个极大的错误。
“原来此时女子穿男子衣装,并不是要扮成男子,而只是觉得穿起来方便而已。”
女扮男装的想法,根本就是他先入为主想当然。卓梦菱穿男装,只是为了行动方便,在人前盘坐也不容易露腿。
实际上此时大部分情况都同样如此。女子着男装,男子着女装,究其根源就在于男装和女装在功能和款式上都相对独立单调。哪种款式是男装,哪种是女装,只是纸上谈兵的人为规定,但是公道和实用自在人心啊。
大唐风气豪放,不是说有大群异装癖,而是说女子不会像后世一样因为穿裤子而被浸猪笼。
“但卓梦菱也有自己的错。”舒珲拒绝承认全是自己想当然,“比如她的xion……呃,我刚才是不是真是傻了?”
这明明就是一名女子啊!舒珲一面仔细回忆自己刚才为何能够对如此规模视而不见,一面和卓梦菱嗑家常拉关系。他可惦记着,还要在邛窑烧个抽水马桶的事情呢。
“卓娘子,刚才两曲真是精彩,让人惊艳。我听说西汉卓文君也是临邛人,如今卓家在临邛产业也不小,不知两家是否有些渊源?”
舒珲可不管这样问存不存在礼貌问题,这卓梦菱估计已经被问过不下一百次了,也不差他这一次。
而且他现在还想明白了刚才的问题,卓梦菱上来的时候是抱着琴的,开始演奏又把注意力吸引到了她的声音和手上,自己也因为太直而不敢多看她的娇态……脑中一直想着东西,也就没考虑太多别人的感受。
可实际上,这还真是第一次有人这么问卓梦菱。她愣了下,似乎在奇怪这小孩子为什么会这样称呼她。“不是应该叫姐姐吗?就算他身份尊贵,那干脆不叫也行啊……”
但她还是回答道:“这是族中先人的事情,小女子不便多讲,只能说确有渊源。”
然后她便告辞,不再打扰几人餐饮。舒珲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这马桶的事情到底该怎么去说呢?
灵机一动,凑前发问:“红鱼,你会抚琴吗?”舒珲从未见过红鱼抚琴,不过他家里也没有人送琴,自己也不会想到要去买。
红鱼点了点头:“会一点少爷,但是比起刚才那位卓姑娘可就差远了。”
刚刚好!舒珲一阵惊喜,待会找个由头将人请过来,就说是为红鱼请教音律。此谓一举两得,红鱼会弹琴了舒服的还是自己的耳朵,而且她看起来确实是有些无聊了。
更何况,此举主要目的还是和邛窑东家处好关系。找个理由开始来往,关系不就这样经营出来了吗?
舒珲知道自己的面子在邛州还是很好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