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a市的第一年,方雨是在德国渡过的。
德国的分公司效益不好,总公司送去了好几个人都满腹牢骚地回来,说是那边人太守旧,根本不给外人机会改善老化的管理手段,这么耽误下去一年之内竟给公司造成上千万的损失。b&g的执行总裁在管理会议上大发雷霆,上万人的公司里地位最顶级的二十几个人,平日里个个都是哧咤风云的人物,整个会议室里却没有一个人敢说话。最后还是denis硬着头皮,推荐方雨过去,说她在德国呆过,和那边的人合得来,说不定能起点作用。
从会议上回来,deni的执行总裁。外国的这些大公司,执行总裁的照片整天在网页上挂着,人也在电视上见过几次,这个叫做anthony的总裁,实在说不上是帅气,有点圆滚的身材,才五十岁的样子却头发花白,双目炯炯有神,说话一针见血,并不故意给人难堪,却也丝毫不给别人留有余地。方雨听过很多他在会议上把做错事的员工骂得狗血淋头的故事,刚见他的时候实在是心惊胆战。
见了面,第一句话说的是,“你这么年轻,别人都做不好,你觉得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方雨笔直地站在他跟前,脑子里一片空白,本来准备好几天的讲演一眨眼全都卡壳。只听她良久才说:“年轻,所以不在乎面子吧......”
anthony竟然笑了笑,说:“这倒是实话,有这么多前车之鉴,真要是搞砸了你也不会下不来台。不过我跟董事会可就没得交待了。我送去这么多人,一个个都是管理方面的能人,大概是坐的位子高了,抹不下颜面从底层做起。德国人啊,严谨保守是好事,可是现在是什么时代了,还打算抱着旧思想进棺材吗?自从公司合并了德国的分公司,我就没有安生过。这次送你去,说实话我期望不大,你在那边能做多少做多少吧。”
方雨一个星期以后就飞去了德国。她第一次去德国只是个小职员,现在再回去已经成为外来的管理人员,明显感到气氛不同。从公司内部改革,打破以前的规则,其实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大部分分公司的人员都说几句英语,可是一到了关键时刻就改成德语,说得那么快,方雨根本听不清楚,错过了好几次会议。两三个月下来,方雨做得很辛苦,四面碰壁不说,有的时候得罪了人,被人给脸色看,心里不好受,在异乡也没有人说话。李定衍经常会给她打电话,把总公司里的消息说给她听,又或者教导她在遇到困难时候的做法。他有几次去欧洲出差,顺便去看望方雨。方雨像捉到大海里唯一的浮木一样跟他整夜的聊天,有的时候还会掉眼泪,她知道他其实早就看过她软弱,所以也不在乎。他便会抱着她,拍着她的后背听她诉苦。
方雨一边抹眼泪,一边发牢骚地说:“要不还是回去吧!反正anthony当初也说他没指望我做多少的。”
李定衍便很理智地说:“回去这条路自然是可以的,不过你回去以后一定会后悔。”
方雨愣了愣。李定衍总是很了解她,大概是年长她十岁的缘故,很多事情都说得很准。她本来想反驳,此时也安静下来等他说完。
“你在这里半年,其实已经多少打下点基础,别人来也不一定做得比你好。结果你就这么回去了,一顶‘不能承受压力’的帽子下来,你以后前途会受到影响。哪怕做不成什么,把这一年撑下来,别人对你也会另眼相待。”
她知道他说得有理,点了点头。
“你有没有想过学德语?”
方雨扬了扬眉,“你觉得会有帮助?”
“或许。”他眨了眨眼,“不如试一试。要是不管用,也不会有坏处。”
很晚了,李定衍要回酒店里去,方雨送他出去。正是炎热的夏季,到了晚上略略凉爽,他们两个人在欧洲哥特式建筑下走着,精致的路灯闪烁着朦胧的金色光泽,雕花的影子照在青石砖上,有点闪烁。抬起头来,高耸着的教堂在黑暗的天空里恢宏庞大,层层叠叠的圆拱尖塔细长而高傲,彩色的玻璃里映出各种颜色的光,荡漾着错落的层次,里面似乎还能听见唱诗班里孩童的歌声。
他走到车子旁,跟方雨说:“不用送了,你明天还要去上班。”
方雨点头说好,犹豫了一阵子,为刚才掉眼泪的事情感到不好意思,说道:“刚才真是让你见笑了。你教了我这么长时间,这才两三个月我就想跑回美国去,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出息?”
他笑了笑,“方雨,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没有出息。我在十年前连你一半的本事都没有。”
“开什么玩笑。”
“没有开玩笑。”他凝视着她,很认真地说,“要对自己有点信心。你是个很坚强而聪明的人,有些事情随着时间便会完美。”
方雨耸耸肩膀。
转身离开的时候,李定衍却又叫住了她。她回过头来,他看着她,慢慢地低下头,吻在她的嘴唇上。方雨有点愣住了,便任他轻柔而湿润的吻覆盖了自己的唇。只是很短暂的一个吻,却并不是朋友之间的感情,她在心里想是不是该让这个吻继续下去,他却已经离开她了。
方雨在灯光下看着他,他这样温柔,极其的绅士风度,永远尊重她的意思,如此的一个吻,她竟然有点不确定他的意思。
他微微地笑了笑,“我明天就回美国了。有空给我打电话。”
她点点头,看他的车子在夜幕里消失。